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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铃

    压抑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姜祈复又温柔地笑起来,说:“没什么,已经过去了。”

    赵舟炀不明所以,愣愣地点头,“哦,哦。”

    这家菜馆美名远扬,菜式精美,味道上佳,顾客络绎不绝,不提前预定很难吃到,赵舟炀从头到尾吃得欢快,唐演和姜祈则各怀心事,食不知味。

    这种怪异的冷凝氛围一直延续到晚上回家,唐演心里难受沉不住气,率先爆发了。

    当然,起初他的情绪还算平静,把姜祈搂在怀里,犹豫了好半天才低声说:“今天中午的事,你还没说清楚。”

    姜祈掐灭了手机,眼神微动,轻声反问:“赵舟炀那件事吗?”

    不是这个,这件事中午吃完饭之后他就逼着赵舟炀一五一十地招供了。

    唐演摇头,下巴抵着他的肩膀,手臂越收越紧,“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个。”

    姜祈不答,他便强调一遍,“为什么……不回来?”

    他确信姜祈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坦白而言,现如今他已不在乎那个所谓的原因,或身不由己或离谱扯淡他都能接受,他只是纯粹的想知道。

    但姜祈依旧沉默,形如木雕,唐演就有些急了,“我爷爷过世那年你也没回来,他对你那么好,你走后一直念叨,隔三差五地就问你在国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照顾你,临走前还遗憾没能见你一面,你那时候在国外做什么,电话关机消息全无,为什么不能回来?”

    如果说姜祈的不告而别带给唐演更多的是心痛和难过,那么爷爷这件事,却让他感到失望又怨恨。丧亲之痛也让他无暇思考,为什么葬礼那天姜家只来了姜厉哲一个,而且那个男人直至下午时才风尘仆仆地赶来,默默无言地帮忙打理一切,眼底血丝遍布,再怎么打扮外表也遮不住满身沧桑。

    姜祈缓声说:“我那天,身体不舒服,在医院输液,手机没电了。”

    听起来不像是临时想出的借口,但可信度也没多少,唐演胸腔发堵,做了两次深呼吸才接着说:“那后来呢,往后几年,又为什么?你知道吗,我做梦都盼着你能回来,我……”

    “我不知道。”姜祈出声打断他的话,眉头蹙紧,有些抗拒地偏过头,“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唐演愣住。

    “你怪我不声不响地出国,怪我不回来,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不来找我?”姜祈的身体绷紧了一瞬,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又迅速放松,声音压软,“算了,是我不好,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我有点累,我们休息吧。”

    他轻而易举就挣开了唐演的怀抱,但站起来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的人再度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似是重伤未愈,心肺破了洞,冷风呼呼往里灌。

    “是,我就是在怪你。”

    “一直以来,我就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你,眼巴巴的把一颗心捧到你面前,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唯独你不知道!我以前一直这样认为,可是阿祈,我现在突然不确定了,你是真的不明白么?”

    “我费尽心思讨你欢心,事事顺着你,不敢对你发脾气、说半句重话,就是怕我哪里做的不好让惹你生厌,同样,我不敢表白,也是怕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你突然就下定决心拒绝我。我这个人又怂又自卑,我完全无法想象,要是被你拒绝了该怎么办。”

    “不可否认,你对我很好,特别好,甚至是无底线纵容,但我确定不了你的感情,就像正对着一面镜子,看得到希望,但抓不住。”

    “你既然选择瞒着我偷偷出国,我又怎么敢问?你说我不去找你……阿祈,我害怕,你明白么,我害怕……”

    唐演捂住脸,已然悲痛至哽咽,整个人都在发抖,“我爷爷去世你不回来,我不联系你你也从来不会主动联系我,阿姨又说你交了男朋友,我不敢去确认,我怕亲眼看到你和别人恩爱,我怕最终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我太累了,要是由你亲口宣判我失败,我会死的……”

    没有人知道唐演有多爱姜祈,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年少时心动的那一刻,名为爱情的种子就深深扎根于心间,历经时光浇灌,枝繁叶茂永生不灭。

    他这一辈子,真的非这个人不可。

    话落,客厅里便只有他一个人急促的抽噎声。

    姜祈背对着他,良久,僵硬地转过身来,睁大双眸愣怔地看着他,眼眶通红如血,泪珠断了线一般接连滚落,长久的屏息导致胸腔撕裂似地剧痛,手脚如同灌了铅,动一下都无比困难。

    唐演胡乱摸了把眼泪,抬起哭得形象全无的脸,哽咽道:“阿祈,我不想和你吵架,如今说这些确实没有意义,可要是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把话彻底说开,我们之间就会永远横着这么一根刺,你疼我也疼。”

    “所以,你能告诉我真相么?”

    姜祈没说能也没说不能,步伐沉重缓慢,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单膝落地,抖着手给他擦泪,奈何眼前一片模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的脖子上青筋凸起,从无声流泪到失声痛哭,五官哭到变形,身体抽搐颤抖,呼吸凌乱,声音含糊破碎,崩溃地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唐演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心疼得好似碎裂成了渣,满腔的复杂情绪转瞬间只剩下惊慌,手忙脚乱地把人搂进怀里,生怕他哭得背过气去,哑着嗓子好声好气地哄,又是伏低做小又是连声认错。

    “乖,别哭,别哭了,宝贝儿乖啊,你不用道歉,是我乱说话,都是我的错,我无理取闹,你别哭了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我绝对不还口也不还手……天哪你这眼泪,要不我,我学狗叫给你听!汪!汪汪!”

    这都什么跟什么……

    姜祈伸手捂住他的嘴,拽过他的衣服擦脸,动作粗暴,擦过的地方留下明显红印,滞闷的脑袋阵阵刺疼,呼吸不畅,他揪紧唐演的袖子,低着头粗喘,好久才平复下来。

    “给你看几张照片,先说好,不许嫌弃我。”

    唐演松了口气,虽不明白他的本意何在,但先表态总没错,“绝对不嫌弃。”

    姜祈紧贴着令人心安的结实胸膛,伸长手去够沙发上的手机,打开尘封已久的独立相册,从第一张照片开始看,时隔多年再次揭露那段不愿重提的过往。

    只恍惚看到一眼那些整齐排列的照片,唐演就觉得心跳都停了。

    “这张是初到国外那天拍的,刚下飞机,那段时间晚上睡不着觉,精神状态非常不好,看上去很憔悴,黑眼圈也很重。”

    “这张是在医院,最终的检查结果确定,我妈当场崩溃,在那儿抱着我哭,旁边有人无意间拍了下来。”

    “这张是化疗前期,反正头发迟早要掉光,我妈带我去剃头发,她怕我接受不了,还提前准备了顶假发给我。”

    “这张是第一次做完手术后没几天,外面下雪了,我爸堆了个小雪人,用玻璃碗装着拿进来给我看。”

    “还有这张,我那天夜里被伤口疼醒,碗里的小雪人化得差不多了,我妈趴在床边,我一动她就醒了,打起精神陪我熬到天亮。她原本多漂亮啊,那段时间却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开春的时候病情基本稳定,我妈时不时带我出去晒太阳,照片上这个小姑娘是德国人,我跟她学了半个月的德语,但后来她进了重症监护室,两个月后过世了。”

    “这张好像是夏天吧,我半夜醒来,窗帘没拉严,月光照进来,正好穿过窗户上的风铃,我伸手就能接住一条银白色的小鱼。”

    “身体时好时坏,入秋时情况突然恶化,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我妈在病房外躲着哭,我那时候特别想死。吃药很疼,手术很疼,化疗很疼,活着好像除了疼就没有任何意义,我总想着,死了或许就能解脱。”

    “后来的治疗期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发生的事大多记不清了,来年八月的时候终于病愈出院,九月份申请入学,半学期过去头发好不容易才长出来一点点。”

    “这是大一时的联谊会,这个就我昨晚去见的朋友,叫何栎,因为同是中国人,他第一次见面就非要跟我合照,我那时候瘦得只剩皮包骨,丑死了,他还把照片发微博上,好多人在底下问我是不是吸毒,吓得他连夜发十多条微博澄清。”

    “康复后我本打算回国,但肉一直没长回来,怕你看出不对,就不敢回来见你,而且,自从唐爷爷过世后你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隔着电话我又推测不了你在想什么,我就猜想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演哥,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早就喜欢你了,你说你又怂又自卑,我又何尝不是。学校里那么多人喜欢你,课桌和书包天天塞满情书,你喜欢热闹、刺激,但我这个人无趣又保守,我没有把握。”

    少年如风似阳,分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那些因怯懦而未能及时表明的心迹,往后就再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