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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府祠堂。 燕老夫人双目闭起捻着佛珠,燕不离走进来,站在她身后,温声道:“她答应了,不会有事了。” 燕老夫人停下经文,睁开眼看他,恨声道:“真是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孽种……”想到关键,很快又问,“她一向不肯嫁,这次会答应,是不是提了什么要求?” 燕不离忽然闭眼,不愿拿这些事让老母亲烦心,轻描淡写地回道:“只是让我去吏部打点,还有秋家那边,若她的身份暴露,由我去交代。” 老夫人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听他语气平静,还以为不是什么为难的大事,叹着气道:“好在老天有眼,让你又得了珩哥儿,那个女儿就当没生过罢。” 燕不离没有回话,只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少有的拜起了佛祖和祖宗,为那伶俐的小儿求份平安。 难得出个晴日,往日乌烟瘴气的国公府在经过柳毅之一手整顿后,总算有几分世家大族的样子。柳毅之负手立在阶下,捏着根小棍子逗弄着檐下挂着的玉笼里的金翠辩哥儿。 “今日怎么有这闲情逸致逗起鸟来了?”说话之人高高瘦瘦,英俊清秀,穿着深色的云纹劲装,歪坐在官椅上端着茶盏的姿势分明是吊儿郎当的,却偏给人倜傥不羁之感。 “年前宫里赏下的,说是知道我之前那只飞了。”柳毅之微微笑着,手里抓了一撮谷粒,引诱着鸟儿飞过来啄食,“她大概不知,前头那只是被我用力扭了脖子。” 风瑝微微挑起眉来,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柳毅之啧啧啧地逗着乱扑腾的小鸟,也没正眼瞧着来人,淡淡道:“没个规矩,先给七爷行礼。” 管事这才注意到主位上坐着人,当下连气都不敢喘了,赶紧给这位主子的主子行礼。 风瑝嗯了一声,细长的眼抬了抬,语气似随口提的,“之前那个呢?” “不忠不用,让叶知秋领回去了。 “还当他被你宰了。”风瑝低声笑着,柳毅之失了逗鸟的兴致,提袍在风瑝旁边落了座,看了看管事谨慎的神色,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才嘱咐了外头不准打扰,你最好是有紧要的事。” 管事想起正事来,看了两位主子的神色,谨慎道:“老奴刚得到最新的消息,说工部的朱大人私自离京,这会就要到渭南了。” 柳毅之吹了吹茶盏里的茶叶,语气极淡,“人都要到渭南了,你才得到消息?” 管事心口一提,哆嗦着没敢再回。这位爷自掌权后,手段越发厉害,大爷先前还有微词,吃过亏后也不敢轻易开罪,如今谁敢再提疯子二字,怕都是要和自己性命过不去。 风瑝笑了声,好心地道:“他这消息不算慢了,我今日来也是为了此事。” 柳毅之挥退了管事,也不担心会有谁家的耳朵此时正听着,声音郎朗地对好友道:“陛下怎么会这个时候朝工部下手,国库没银子了?” 风瑝没个正型地喝着茶,恨恨地道:“你大概不知我那二哥勾结内闱的本事,各宫的太监宫女儿,宫外的酒肆茶楼儿,哪处没有他的眼线,养着这么多人他银子哪里来?还不是户部内务府想着方的孝敬。——平日里尽装着修身养性、品行高洁,花房里养的哪一株是寻常物了?虚伪!” 柳毅之听得笑了,“朱家算是太子半个岳家,为着这个助力,咱们那个太子怕是不日要回来了。” “这么快?”风瑝想了想,嘲讽地笑着,“一年了,也是该回来了。对了,你还未告诉我,之前是哪个伶俐的算计了我那位好哥哥。” 柳毅之想起燕云歌,语气都柔了下来,“还不急着说,等她起来了,到时候我不说她是谁,殿下也能猜出来。” 风瑝啧啧调侃道:“见你眉飞色舞的样儿我就怕,就怕是第二个叶晚秋给你下的套儿。” 旧事被重提,柳毅之也不恼,他弹衣而起,转了个身形,按下这话不回。 “先谈正事。不论朱明杰出京的消息是否属实,却是个送上门的机会。我记得殿下手里有枚工部的棋子,寻个机会在皇上回心转意之前用起来。” “子固有良计?” “陛下的心思不难猜,难猜的是陛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又或者咱们替陛下找个这样的人出来,顺手推舟帮一把,只是这事有风险,你我的人都不能出面。” 风瑝的眼一眯,很快反应过来,当下茶也不喝了,似笑非笑道:“你心中早有了人选罢,何必藏着掖着。” 柳毅之极力压抑却忍不住弯了唇角,轻咳一声,“一个还不起眼的小人物,只是聪明伶俐甚是得我喜爱,换别人我打不了包票,但是她的话,不仅能给殿下报仇,还会借着道不管不顾地爬上来。” 风瑝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一盏茶过后,风瑝叫了声甚好,颇为可惜道:“若非你当年被叶晚秋迷了心窍自甘堕落,不然朝堂上早该有你一番作为。” 柳毅之一再被好友拿昔日的荒唐打趣,难免变了脸色,苦笑着道: “殿下就别埋汰我了,我这算什么计?不过是赶巧想到这茬。” 风瑝哈哈大笑,搁了茶,“你既不爱听,我以后就不说了。今日出来久了,先回了,改日等你好消息。” 柳毅之弯腰恭送。 待人影瞧不着了,他才用手拍拍额头,一点点地肃着脸。自他起复以来,一直寻思着这事,云之让他二选一,他却是肱骨之臣想做,裙下之臣也想做,只是这肱骨之臣得反一反——为着以后能多见上几面,他得让云之先做了七殿下的肱股之臣才行。 陛下十几个儿子,最为偏爱的就是老七风瑝,偏他生了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无心皇位也不贪恋权势,当年的事情明明可以摘个干净,他却意兴阑珊地只管中计。若非失望至极,陛下也不会狠心将人打发去皇陵那么远。 如今,云之铁了心要走这条路,而能在东窗事发后心胸宽广到既往不咎的帝王只有风瑝,为着那个未必会到来的一天,他必须现在就开始打算。 哪怕好友一点都不想要那个位置,他都必须要将他送上去。 管事看着七殿下匆匆而去的背影,来到厅内回禀道:“爷,有一事奴才还未禀报,那对姐妹花传了信来说……说她们用尽手段接近,秋世子都不为所动,眼看两家成亲的日子近了,她们恳求再宽限些时日……” 柳毅之立在檐下重新逗起鸟儿,听到此话,也只是眉心稍拢,极为凉薄地说道: “宽限时日让她们教人发现我么?” 管事心一跳。 “杀人而已,还需我教你?” 深夜子时,燕云歌刚踏进东苑,一挥手,“掌灯。” 贴着双喜字样的大红灯笼在她身前身后徐徐亮了起来。 她的脸色不好,仔细看还有点挫败。一个时辰前,她将还是要和秋玉恒成亲的消息与无尘一说,不意外的被无尘一个拂袖扫了出去。 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被人扫地出门,还偏是她说不得动不得的人物,任她如何解释,无尘在里头连个声都没吭,她干脆也恼了,直接回了府。 在自个院落前停了脚,直到春兰迎出来请了安,她的眉头还深锁着。 “小姐。”春兰低声唤道。 燕云歌回了神,呵着一口气,渺渺的白雾从她口中吐出,询问道:“母亲近日的身体如何?” “夫人晚间服了药就睡了,听大夫说只要这样用心调理,不日就能好起来。” 春兰为她打开房门,尚未点灯,燕云歌就察觉到第三者的气息。她解下披风,挥退了春兰,“我这不需要人伺候,你回母亲那看着,若有什么不好的响动,你只管来喊我,多晚都无妨。还有,过几日两府要办喜事,你与张妈留心应付着,有拿不准的事情就来找我,不准去劳烦母亲。” “奴婢谨记。”春兰边退边道。 春兰阖上门的刹那,燕云歌正巧转过身,黑暗里有道身影毫不客气地贴了上来,响起的是秋玉恒漾着笑容的声音:“我差点等不住,还好又等了一会。”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燕云歌被他逼到墙角,借着一点点外头的亮光,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压下被打扰的不耐还能淡淡道:“被人发现你我成亲前私下见面,我这罪可不小。” 秋玉恒明显没考虑这些,若非被看得紧,他前面几日就想过来,如今冒着会被爷爷家法伺候的风险来了,能见着她,竟觉得一切值得。 “我们的亲事……我的意思是,是你自愿的吗?”他问得很忐忑。 燕云歌愣了下,忽而将手抚上他的脸,尾音上扬,“我若不愿意,谁能勉强的了我?” 她的声音温柔婉转,眼神幽亮冷淡,秋玉恒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再也耐不住心里的高兴,低头吻住她。 她比他想得还要热情,不仅回应,甚至引导着他的舌头该如何去做,她的唇很薄,很软,那是能触及他内心深处的柔软。 唇舌纠缠还不够,他的腿卡进了她的两腿之间,摩擦着,甚至故意顶了顶,眼里全是不容忽视的火热。 她伸手去摸,被他猛地阻止。 燕云歌松开他的唇,“不愿意?” “不是……”他慌乱的回。 他愿意的,但他害怕,害怕那东西被掏出来,他的理智会全然崩溃。他今天只是来看一看她,并不想做什么,反正……反正两人就要成亲了。 “有贼心没贼胆,”她取笑他,说着扯开他的腰带,一把拉下了他的裤子,那肉根怒杵着,迫不及待地弾了出来。 “真大,一手都握不过来。”她惊讶着,修长的手穿过他的耻毛,轻轻揉捏着他蓄满了精水的宝袋。 “没想到玉恒个子高了,东西也大了。” 他脸上的绯色瞬间淹没了耳根子,“你这人……” ……真不矜持,与他最初记忆中的温柔模样谬以千里,可他又好喜欢她的不矜持,喜欢她的随意放肆,喜欢她眼尾上扬的媚态,那让人沉溺其中,生不出半丝反抗。 “别说话,让我先好好摸摸你。” 她的手略带着凉意,是长年累月习练六阳掌所至,而他的肉根太过炙热,冰火两重的温差下,刺激着他的肉根胀到了极致,茎身上的环形青筋根根爆起,猛烈跳动着。 秋玉恒少经人事,根本架不住她的玩弄,很快被她玩得浑身颤抖,绷紧了牙关。 “平日有没有自己玩过。”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吐出。 他的耳朵都被那轻柔地声音吹麻了,要命的地方又被人轻轻握住,抚动,套弄。 “那你呢,”他粗声,不示弱地问,“你有没有玩过?” 她的嘴角弯了弯,似讽笑,她纵情,却不重欲,便是真的来了兴致,也多的是男人可以消遣。 自渎?她从来只看男人为她自渎。 大拇指的指甲尖轻轻地刮着马眼,刮出一手的黏液。 黏液不比精水的味道冲鼻,淡淡的腥味此刻如春药一样勾得她也有点欲动起来。 她突然想起无尘刚才的决绝,想他若是知道自己转个身就投到其他男人怀里,他会不会后悔。 他应该要明白,她不是非他不可。 燕云歌突然皱起眉,才起的欲念因为想到无尘竟全冷却了下来,她的表情更是静了一瞬——为自己竟起了这样荒谬的念头恍惚。 秋玉恒早已是欲罢不能,见她恍神停了动作,不满地自己挺着腰动了起来,尤嫌不足,他甚至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的手背,将肉棒在她手心来回的抽差,最后绷紧着腿,全泄在了她手上。 燕云歌掩下嫌恶,低着头轻轻推他:“你把我的手弄脏了——” “我忍不住了,我这些天来总是这样——”秋玉恒面色潮红,浑身发烫,“总想和你这样。” “所以就这几天都等不住,就来爬我的墙?”她嘴角勾起,他却听不出话里的讽刺。 眼见那半垂的肉根又迅速昂扬,她眉头微不可见地皱紧,想抽回手却偏被他的手牢牢抓住上下耸动。 之前是她的挑弄,陌生又刺激,如今是他自己的节奏在律动,爽得整个头皮发麻。 耳边尽是他灼热急促的呼吸—— 房间里很快充斥着浓郁的腥味,秋玉恒食髓知味,将人抱至床上想着再来一回,燕云歌应付地烦了,没心情再周旋。 “放开……”她推了一把,强行把脸偏到一边,“先听我说件正事。” 秋玉恒怕她不喜,只好退开一些,依旧抱着人不放,“你说。” “你需有个准备,皇上只怕要大用你了。” 秋玉恒愣了一下,很快回答:“我在军器署不过是个参谋,最近还……还不太顺利,皇上为何要重用我?” “与南缅一战必败,自然无人请缨,到时候这事情不落你头上,你真想你爷爷高龄出征不成?” 秋玉恒瞬间冷静下来,缓缓坐起身,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问:“如果这场战打不起来呢?” 这个,燕云歌也曾想过,只是陛下主意已定,哪这么轻易更改。除非—— “除非天意不可违。”她脱口而出道。 秋玉恒得意的笑了,“我们又想到一块去了。” “皇上会主动召你们商谈,说明他心里还有犹豫——犹豫师出无名,会被天下人不齿,犹豫财匮力尽,难供军费,如果这个时候又有天相预警,这战自然就打不起来。” 只是模糊的设想被她的三言两语确定,秋玉恒眼前一亮,胸膛的阴郁很快一扫而空。 “别高兴太早,此事并不好办,”燕云歌及时泼了冷水。 “皇上圣心裁决,不会轻易相信什么天相,而且又有哪个钦天监的官员敢在这个时候给你作假?此计一旦失败你连累的是全府上下,如果没有万全把握,我劝你不如接旨出征。” “不行,我根本不会打仗,”他急急道,很快有低着声音,补了一句,“而且也不会有人服我,他们不会听从我的号令。” 燕云歌点头,倒是认可他的自知之明。话已至此,秋玉恒也无心留下来继续腻乎,他要赶紧回府和爷爷商量对策。离开前,他看着她明显困倦还强打精神,万分不舍地亲着她的手背,“你等我,等我初八来娶你。” 燕云歌唯恐他没完没了,赶紧闭上眼假寐。 温柔的触碰落在额间,带着少年重之又重的感情。 四月初八。 鞭炮声越来越响,吹吹打打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路传进了东苑,让这个冷了十几年的院子也热闹了一回。 “小姐,秋家的人来接亲了,您衣服换上了吗?”春兰满面喜色的推门进来。 刚才还说要准备的女子已不见踪迹,她不安地四处望了望,撩帘入内,只看见床上叠得整齐的嫁衣,还有精致华美的凤冠,那还是她刚才送来的。 春兰想到一个可能,脸色瞬时变了。 第149章囍事<女相(NPH)(十六洲)|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shuise 第149章囍事 初八这日,燕云歌一早等在吏部门口,直到那名顶替她去验明正身的人出来,她才彻底放下心,拿着对方递来的牌子去礼部领了官服,最后直奔刑部而去。 刑部位于皇城北门,走进后是一个偌大的厅堂,里面格局复杂,房间无数,众人各司其职,也都有自己办公的地方。燕云歌是书令史,一般是跟着刑部侍郎办事,说穿了就是个打杂加跟班,堂堂榜眼来做令史,说声屈才算是好听的。算上她在内,刑部书令史共有十二人,日常公务便是起草文书,整理卷宗,包括整理一些地方传过来的大案要案,他们是秋后处斩前的最后一道把关工序。 “这是顾大人的桌子,往后你就跟着顾大人。”刑部主事领着燕云歌来到顾行风办事的隔间,对这位榜眼的到来,他自然惊讶,但想到有顾行风在前,倒也是见怪不怪。 “多谢主事。”她拱手回礼。 主事又将一串钥匙递给她,交代道:“穿过正堂,左手边有间文津阁,里头是近些年的案宗和律法的文书,你初来乍到,先去那里熟悉。不过今日主事的人不在,你明日再去吧。” 燕云歌接过钥匙再次行礼。 主事见她谦逊,也多说了一些,“你跟着的是顾大人,平日里做事需多提点神,顾大人最不喜欢粗心大意和敷衍了事的人,他也不喜欢别人随意动他的东西,还有——顾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话到一半,是顾行风缓缓的走了进来,主事赶紧上去寒暄,见顾行风神情疲倦,惊讶道:“您这是又没回去啊?” “有个案子大理寺催的紧。”顾行风轻描淡写的解释,他再看燕云歌,突然对着主事意有所指道,“秋大人家今日办喜事吧,王主事打算何时过去?” “秋尚书昨日说今天衙门公休半天,午后我与其他几位同僚一起过去。” 顾行风颔首,笑着道:“秋世子终于抱得美人归,咱们是要早点去贺喜。”说着又看燕云歌,“燕书令来得巧了,待会也一起过去热闹热闹。” 燕云歌面不改色,垂首回道:“这是学生的荣幸,只是事出突然,学生未备贺礼,就这么空手前去——” 顾行风以为她要推辞,先她一步说道:“秋尚书不会计较此等小事,何况你是我的令史,你的那份礼自然要记在本官账上,” “学生多谢顾大人。”燕云歌却之不恭。 “不用这么客气,今后我们可就是一个衙门的人。”顾行风特意凑近,仔细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含义不清地说道,“要多多的亲近亲近才是。” “顾大人言重了。学生初来官场,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还望顾大人多多提点。”燕云歌将头埋得更低,半点口风都没露。 顾行风心里一沉,面上一笑,“你我以后朝夕相处,指点也是应当的。” 这让燕云歌无话可回,只得虚伪地应了一句多谢顾大人, “跟我过来,我先带你认认路。”顾行风转身昂首走到前面,“认认刑部的七十二套刑具——” 燕云歌举步跟去,脸色实在算不得好,她有预感,顾行风今天不会让她轻易脱身。 这门亲事,她到底是失信了。 …… 透过薄艳红盖,她远见她的良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那是位眉清目郎中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身红衣的他更是英俊逼人,让人看了脸红心跳,忘了一开始的害怕。 很快,一双金绣段面的靴子出现在她视线下,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小心翼翼,带着慎之又慎,突然,他反复翻看自己的手,她怕地想将手缩回,他却重重地抓住她的手腕,疼得她皱紧了眉。 他不喜欢她的手么? 为什么要这样仔细地看? 是发现了什么吗? 她的手指纤细,指甲红润,往日虽有干粗活,却极为爱护,连个茧子都没有。 这样的手,往常姐妹们都羡慕不来,他不喜欢吗? 他终于没再看了,手却直冲她的盖头来,眼前差点重见光亮,她慌乱地退步,却被人撞倒在地。现场顿时呵斥声、尖叫声,求饶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充斥着她的耳膜,没人扶起她,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起来,她只能紧紧护住盖头,希望能晚点,再晚点被人发现秘密。 过了不知道多久,房里安静地好像只有她一人,她尝试着起来,却发觉脚早就麻了。 房门再次被打开,那双温柔的手此次是粗暴地拉起她,她不敢喊疼,也不敢叫他走慢一些,只能小步当作跑地跟着他走出闺房,走向正等着他们的高堂。 不算宽敞的水榭上,人潮涌动,红花铺地。 乐师吹响乐章,分明喜庆的,她却没有来地心慌和害怕。 “真羡慕大小姐,嫁了这么好的人家,光聘礼就有一百二十八抬,听说第一抬到我们府外的时候,最后抬才从将军府出来呢。” “是啊,虽然小姐比秋公子年长,可妻大夫小祸事少呀!” “对呀!对呀!秋夫人还去批过字呢,算命的说大小姐的八字贵不可言,直说‘说不得!说不得!’,我看不只抱金砖,以后抱金山都不一定……” “你们知道什么呀!秋家可是真正的高门大户,比咱们府上可正统多了,三代将才,一门忠烈,圣上都要看秋老将军几分面子,这样的人家用的着靠大小姐么。” 无数的议论声、羡慕声吵得她耳朵一直嗡嗡地响,她几乎什么都要听不到,却抓到了几个关键字。 高门大户,高门大户……这是不是老天给她的机会? 燕不离和莫兰高坐于堂,接过两人敬奉的茶,并一人给了一封红包,示意一个好兆头。 到底是名义上的嫁女儿,莫兰自然还是伤感,忍着眼泪说了几句分别的话,就进了内堂。 女儿出嫁,母亲没有送别,本来是件不合情理的事情,但有秋家世子不顾吉时,硬生生地提前了半个时辰来迎亲,又自己进府去接人的举动在前,顿时又变得没什么了。 众人都在看乐子,笑说哪有跑新娘子闺房去接人的,活像新娘子会跑一样。 燕不离送新人出府,秋家的迎接队伍就等着外面,喜婆看见新人出来,赶忙上前把新娘背去了花轿上。 木童这才松了口气,视线偷偷地看着全程一直紧握着拳的少爷,心想这都算什么事啊。若非燕相夫人一再保证晚上燕家大小姐一定会出现,也好在少爷听进了自己的劝,为了两家名声着想没有闹起来,不然这……这后果他都不敢想象了。 秋玉恒紧紧抿着唇,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木童在旁小声提醒几句,他才微微牵动了下嘴角。 锣鼓唢呐吹的欢快,看热闹的百姓把整条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秋玉恒骑上马,双眼冰冷地俯视着这些一直向他贺喜的百姓,嘴角露出了几乎嘲讽的笑,他一拉马绳,“驾”一声,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扬长离去。 远处屋檐上—— 赵灵双手抱胸,看着下面热闹,对着身旁的文香啧啧了一声,“你说你,手脚还不如个丫鬟伶俐,幸亏秋玉恒没察觉出来,不然这事闹出来喜事要变丧事了。” 文香脸上还顶着燕云歌的那副五官,也是没想通,郁闷地道:“我去的时候,那丫鬟已经换好嫁衣坐在床上,我还以为是小姐另有安排。” 赵灵看着那远去花轿,叹了一声,“身形倒是挺像,但气势差太多了,老大走路何时这么扭扭捏捏过啊。季幽,你说秋玉恒知不知道新娘子被掉包了啊?” 季幽淡淡说道:“他喜欢的就是小姐那份气势,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两家名声摆在这,由不得他闹脾气。” 赵灵点点头,“也是,不过他好歹把名义上的燕家小姐娶回去了,以老大的性格竟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她晚上还是会回秋家的。” 季幽沉默了下,才道:“走吧,一场闹剧没什么好看的。” 赵灵哎了一声,文香接道:“一个盲婚,一个哑嫁,还真没什么好看的,走吧,我们去看看正牌新娘子这会在干吗……” 说笑中,三个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将军府。 燕云歌与顾行风来时,一对新人正好在拜堂,按说这会还没到这个步骤,她适才留意,才知道是秋玉恒迎亲心切,提前了半个时辰去的燕相府接人,后面的流程便也一并提前了。 宾客私声打趣,笑这位新郎官是赶着要和新娘子洞房,连这么一会的工夫都等不及。 燕云歌却注意到秋玉恒的表情阴沉骇人,他很生气,更在愤怒,尤其喜娘喊夫妻对拜的时候,他的身形微颤得太过明显。 燕云歌暗自奇怪,是文香的身份被发现了么?按说不应该,文香顶着自己的脸,怎么都能唬得过去才是。 新娘子手执着花球弯腰站了许久,新郎官却一动不动,宾客们面面相觑,高堂上的秋老将军也发现了不对劲,差人过来询问。 见势不对的喜娘赶紧打着圆场:“咱们的新郎官是看傻眼了呀,您别急,夫妻对拜后,新娘子就是您的啦!谁都抢不走!” 喜娘这气氛热拢的不错,宾客哄笑,秋玉恒的嘴角也慢慢地勾了起来,却更像是一记嗤笑。 木童已经急得不行,喊了声我的爷呀,赶紧上来低声道:“少爷,您不想着自己,也想想咱们府啊,这、这多少人看着啊。”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那笔挺的脊梁还是弯了下来,却更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按着他的肩膀,逼着他弯了下来。 “礼成——送入洞房!”喜娘声音拔高,赶紧扶着新娘子就往内堂里走。 唢呐再次吹起了喜乐,恭送一对新人的离去。 燕云歌在这刻也察觉出端倪来。 那个新娘子步伐扭捏,身姿瑟瑟,换做旁人自然没有古怪,但熟悉她的都会知道她是决计迈不出这样的步伐的。 文香不像是镇不住场的人,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她微微皱眉,没注意到顾行风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秋世子这脸色——瞧着可不怎么高兴啊。”顾行风突然道。 “人生小登科,紧张在所难免,学生倒以为秋世子的反应很正常。”燕云歌面不改色的回应。 顾行风轻轻说了句是么。 燕云歌将心提起来,就见他突然凑近了自己,不急不缓地道:“燕书令这么了解,是已经娶妻了?” 这人再三的试探是何原由?难道是上次在追月楼自己扶秋玉恒回去被撞见了? 她想得很快,再不敢掉以轻心,“学生不曾娶妻,倒是听家中兄长提过,人在极度喜悦的情况下反而笑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乐极生悲?”顾行风意味深长地看她,突然抓住她的手往人群里去,“主人家来了,咱们先前打声招呼。” 彼时,秋鹤正忙着与邀请宾客落座,与他二人不过几个身位之隔。 燕云歌浑身僵硬,步伐稍微迟疑,就见顾行风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呼吸急促,不敢犹豫。 万幸的是,在两人到来前,秋鹤被管事拉住耳语了几句,急忙忙随管事离去。 顾行风停了脚步,松开她的手,似笑非笑道:“倒是不巧了,秋尚书忙得很,本还想带你过去敬几杯。” “学生空手前来已是失礼,哪还敢讨这杯酒喝,顾大人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学生。”燕云歌心里的那口气不敢松,不慌不忙地回。 顾行风眉心微拢,不远处,有相识的同僚喊着‘顾大人,顾大人’举杯走了过来。顾行风突然冷淡地道:“即觉着失礼,就老实待在这别动。”说着,他也朝那几个官员走去。 燕云歌当下想要离去,却在迈开一步后,又硬生生地将那一步转去了席间,与完全不相熟的宾客交谈起来。 “原来你就是那位燕云歌啊,”四十岁出头的官员一脸惊讶,很快艳羡道,“燕大人与青莲姑娘的春风一度的佳话,老夫也有耳闻。” 燕云歌略微意外,很快苦笑着,拱手求情道:“吴大人可别取笑学生了,这话让御史台的人听到,学生可没好果子吃了。” 吴大人哈哈大笑,倒也没再为难,差人将她的酒杯满上,接连劝酒。 燕云歌喝得爽快,很快别桌也有人过来喂酒,顾行风回头时,就见燕云歌与周围的人喝成一片,喝得是满面通红豪情奔放,他越发有点拿不准心里的猜想了。 这人没有急于脱身,也似乎一点都不怕会引起注意? 几杯黄酒下肚,燕云歌开始失态,她甚至敢勾着吴大人的脖子,强迫喂酒,又见路过的婢女貌美,伸手去抱了个满怀,吓得婢女尖叫了一声。 顾行风将眉头皱得更紧,很快步行过去。 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新郎官来了!” 众人闻声望去,顾行风也看了一眼,就这么一个眨眼间,他回首时,燕云歌不见了。 燕云歌连走带跑,一路上不时侧身,不时抬袖挡脸,险险避过丫鬟小厮的打量。 将军府她来过几次,对布局熟悉,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新房,顾行风便是再怀疑她,也不能闹到新房去,只要安全过了今天,任他顾行风再敏锐狡猾,她都有办法应对。且她这会也必须回去新房,为今天这场闹剧给秋玉恒一个交代。 当她穿过水榭,穿过书房外的檐下窗前,里头突然传来秋鹤怒而掷杯的声音。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大人——”是女子磕头跪求的声音,“没有人派我们来,我们姐妹只想搏个前程,我们万不敢害人的——” “那这些杀手是怎么回事!我倒是不知道我府上的丫鬟这么了不得了,连江湖杀手都敢惹上!” “是这些歹人想趁机害人,我们姐妹刚好遭了秧,求大人明察!求大人明察!” 女子将头磕地咚咚作响,不住地在求饶。燕云歌无心再听,转过一个弯,还没有到达新房外头的院子,就被人从后头揽过了腰去。 那人轻轻地道:“是我。” 夜越来越深,宾客也早已经散尽,小厮丫鬟们提心吊胆地收拾着凌乱的残局,他们将头埋得低低的,恨不能连呼吸的声音都掩去。 “少爷。”木童小心翼翼地轻声唤着。 秋玉恒执意守在正堂,死死地盯着大门,盯得双眼发酸发胀,差点要落下泪来。他将眼泪忍回去,握着酒壶晃了晃,慢慢笑了,“我居然会相信,我居然还会相信她……” 木童欲言又止,觉着眼下说什么都不对,只好捡些好听的说,“许是哪里耽搁了,这不是还没天亮吗?奴才相信燕、奴才相信人一定会回来的。” 秋玉恒摇摇头,哑着声道:“不会了,她不会来了,她又骗了我,又骗了我……” 若非拜堂时咬紧了牙关,他当真想将此事闹出来,本该与他拜天地的女人在哪里,本该与他共拜高堂的女人却塞了个低贱的丫鬟给他!她甚至连只言片语安抚的话都没有留下,就自以为是的安排了这一切! 我们的亲事,你是自愿的吗? 我若不愿意,谁能勉强的了我? 秋玉恒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头继续灌酒,清醇的酒酿此刻皆是苦的,苦到咽下的每一口唾液,都让他翻江倒海的想吐。 木童被不要命的喝法吓得直发怵,内心直埋怨这位燕家大小姐可是作了大孽了。 居然将他们少爷欺侮到这份上! 此刻,同样感到屈辱的还有春兰。 她看着烛火,笑这个悲凉的自己,笑这个天真的自己。 红烛一点点变短,一点点变暗,几乎要不了多久,就燃烧到了尽头。 她依旧头盖着红盖头,从来弯着的腰此时笔直地坐在新床上等待着,等待着会有一名少年轻轻地掀开它,喜悦、期待在漫长的等待中转为了绝望。 本以为少年心善,他再怎么都不会给自己难堪,再晚都会来看自己一眼,只要他能来,哪怕是过来质问、呵斥,她都会有办法将事情推在夫人身上,或许能得到他的怜惜,顺势留在了将军府里说不定。 可是……算不到啊,她算不到秋玉恒真敢让她一个新嫁娘在成亲当晚独守空房。 直到即将天亮,她才等到回应,是他的贴身小厮领着几个丫鬟进来,恭敬地请她脱去嫁衣。 天亮了,梦醒了。 春兰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床上,一把拽下了盖头,任它掉落在地。 没来,他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