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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d by sunrise

    1

    “死者陈德光是17号早上八点发现的,死亡时间推断为16号的下午六点左右,那个时候你……”

    审问室很暗,只有头顶一束惨白的光打在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警察身上。

    “我被他威胁才回来的!我不回来他就要杀了我爸妈!我哪敢杀他呀!我都被他打怕了,不信你们看……”李婉晴跪到地上,撸起袖子急切地证明,“浑身上下都是被他打的啊!”

    “我还有当天回a市的车票!”

    旁边的两个新人警察连忙把她扶起来,倒了杯水安抚她:“阿姨,您别害怕,我们没有怀疑您。”

    姑娘就是心软,一听到这个女人常年被家暴,哪怕凶手真的是她,估计她们也会觉得她勇敢吧。

    张成接过她递来的车票,是五点整开往a市的:“你冷静一下,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他低头看了看资料上的信息,“你今年三月离开陈德光逃去a市生活。”

    “中间的五个月他没有威胁你吗?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张成没有一点动容,尽管旁边两个姑娘的眼泪早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哭了:“警官!他威胁过很多次,我一直想把他们接到我身边来,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你们母子常年被死者家暴,为什么当时不带孩子一起离开?”

    她顿了顿,抹了一把脸:“当时来不及,我能逃出来就很不容易了……”

    她的表情很奇怪,她应该很清楚孩子留下会遭受什么,但却看不出她脸上有半点担忧,更多的是生怕自己沾上一丁点嫌疑:“陈安宇现在没有监护人了,你打算接他跟你一起生活吗?”

    一瞬间,张成看到她脸上的是恐惧而不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欣慰和高兴:“他成年了,马上要考大学,也该学会独立一个人生活了。”

    张成忽然问:“你知道陈德光是怎么死的吗?”

    她像是恐惧到极点,连听都不敢听:“上天有眼,终于让他遭了报应。”

    “他被人用钝器一击毙命后,尸体又遭到暴打,全身血肉模糊,连脸都分辨不出来是谁。”

    “啊!”李婉晴像亲眼目睹了那个惨状,尖叫着疯了一样抓着头发:“是他!是他杀的!”

    2

    “哦,他啊,”面前这个块头很大的小子叫刘锡锐,跟陈安宇同班,以他为首的一群人经常找陈安宇的麻烦。

    他一副吃了屎一样嫌弃的样子:“他是个怪胎,总是冷眼瞧人,没人喜欢他。”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变得更厌恶更痛恨,“而且他还是个变态!是个婊子!学校里的人都知道!”

    “为什么这么说?”

    真让他说,他又一副不好讲出口的模样,张成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样子叫心虚:“他……干那种下贱勾当,勾引高年级的学长,全学校没有人不知道,有一次我们想给他个教训,我就把我家养的泰迪牵出来,想吓吓他,蛋挞可聪明可听话了!当时他看我们的那个眼神真的很恐怖,蛋挞也许是感到了他散发的恶意,冲上去吼叫,想保护我,结果……”

    他捏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到骨头里去了似的:“他抄起路边的路障,像个疯子一样活生生地把蛋挞给打死了!”

    “他绝对有杀人的潜质!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就是他干的!他爸那种渣滓能养出什么正常人!也算是恶有恶报,恶人自有恶人收吧!”

    从小生在这种家庭中,母亲和自己被常年施暴导致心理扭曲,性格古怪,在学校也不受欢迎,遭受同学歧视,这样的人确实有充足的作案动机。

    “你刚才说陈安宇和高年级的学长有不正当关系?”张成故意停顿片刻,接着又说:“根据我们的调查,高二七班的班主任盛虞明很关心他,还经常在课后给他补习……”

    “盛老师只是可怜他而已!”刘锡锐很快就打断他,“盛老师就是个烂好人,他对每个学生都一样好!”

    “我们从陈安宇本人那里了解的关于杀狗的事跟你所说的完全不一样,据他说,你一直带人欺凌他,那天你带着狗直接冲过去咬他,他不得已采取了防御措施。”

    “一只小狗能把他咬成什么样?他明显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发泄,正常人谁会那么丧心病狂!”

    张成站起来,他已经受够了跟这个毛头小子的谈话:“好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你们也太草率了吧,我还没说完呢!”刘锡锐急得扯住张成的袖子,“叔叔!你仔细想想!谁会无缘无故去杀他爸那个穷酸暴躁的酒鬼,他死了别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唯一获益的人只有陈安宇他自己!”

    “你们去查陈安宇,我敢肯定百分之百是他干的!”

    4

    “陈安宇,”盛虞明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中一眼就看到了他:“你过来一下。”

    四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齐刷刷地甩到陈安宇身上,他本来已经习惯了,但现在却忍不住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办公室没几个人,盛虞明拿起桌上的试卷,翻到他的:“这次的物理竞赛,为什么不去?”

    “你的物理成绩全校第一,如果在这次竞赛中名列前茅,可以得到保送的机会。”

    陈安宇垂下头:“食宿费……”

    “我先暂时帮你垫付。”盛虞明猜到了,他快速地补充,“反正你的奖学金也快下来了。”

    陈安宇愣了。

    这时几个老师陆续下班了,盛虞明笑着给他们打招呼,门锁上的那一刻,他说:“你不是想离开吗?”

    他看见陈安宇杂乱刘海下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陈安宇动了动嘴巴,想说谢谢,可声音还没发出来,眼泪就流了下来。

    后来,陈安宇在竞赛中得了冠军,成功获得了保送的机会,但这时,流言却传得很难听,他不在意,可他在乎盛老师的名声,他只是想帮自己,却沾上了莫须有的污名。

    “怎么,让我们来这你想干什么?”刘锡锐身后跟了一群人,把这个狭窄的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能别传那些流言了吗?盛老师跟我什么都没有。”黑压压的影子压在陈安宇身上,让他的眼神显得更阴郁了。

    “哈?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这已经人尽皆知了!”刘锡锐非常厌恶他的眼神,总是让人心里发毛,“再说了,是你勾引利用盛老师在先!你要真为盛老师着想就滚得远远的!现在装什么好人!”

    “你怎么不想想盛老师会有这种肮脏下流的传闻是拜谁所赐?”

    “只要你不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陈安宇跪下来,明明是这么屈辱的姿态,但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冰冷,“求你了。”

    “你这算什么求?”都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是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刘锡锐拽着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嗑,“学会了吗?”

    陈安宇咬着牙,任他抓着自己的头往地上撞:“求你。”

    “我的蛋挞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刘锡锐恶狠狠地盯着他,“要我帮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门儿都没有!”

    陈安宇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歪歪扭扭地朝他们走过去,身后的人吓得自动让出了一条道,刘锡锐正要骂他们,蓦地看到他的眼神,不由地也往旁边退了一步。

    3

    盛虞明从进来到现在都很平静,他穿白衬衫灰西装,从衣领和腰线的裁剪能看出,是高档的私人订制,整个人有一种压人的气场:“张警官,可以开始了吗?”

    张成多看了他几眼,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果然不一样,才刚经历了那样血腥的案件,被警方重大怀疑,仍旧游刃有余:“我想知道那天所有的经过。”

    “那天我给小宇补完课,然后提出陪他一起回家,但他拒绝了,我就自己回家了,在途中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他又遇到了之前跟踪他的变态,我很担心他,就立马赶了过去……”

    “我到他说的地方后却没看见他,于是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往他家走,正想敲门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铁锈味,直觉告诉我,那是血,我怕他出事,急忙拍门,没想到门是开着的,一打开就看到一个人倒在地上,血肉模糊……小宇害怕得蹲在一边抱着头发抖,他说的那个变态却不见踪影,”盛虞明紧皱着眉头,再次回忆起这件事让他十分痛苦,“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张成却抓住了“小宇”这个亲密的称呼:“你跟他走得很近?”

    盛虞明张着嘴,有种说漏嘴的窘迫,继而轻松一笑:“是的,那孩子身世很可怜,我作为一个老师有帮助和开导他的责任。”

    “跟踪他的变态,我们也审问过了,”张成盯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说:“他说当天是陈安宇主动带他回家。”

    盛虞明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怎么会……”

    张成想知道他是真惊讶还是假不知道:“他说有好几次看见你送他回家,”张成故意把语气放轻,好显得犹豫不决,“你不止把他当作是你的学生吧。”

    说完这句话他明显慌了,有种被戳穿的尴尬,他交叉着的手反复握了好几次,像终于妥协了一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很在意他。”

    “为什么一开始不坦诚公布?”

    他看起来非常无可奈何:“好歹我也是一名教师,还没到那个没有羞耻心的地步,想保留自己的隐私有什么不对吗?”

    “你到他家是几点?”

    “五点三十五,你们可以查监控。”

    “死者死亡时间推测为六点左右,很显然,你在说谎。”

    盛虞明还是那副无奈的样子:“我为什么要说谎?”

    “很难说,”死者所居住的地方非常偏僻狭窄,那里有很多监控死角,他们早就查过了,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情报,“我们还发现,一周前盛颜陌,你弟弟,曾与死者发生过冲突。”

    “他被一伙不良少年围堵,身上没带钱,最后被指使他们抢钱的死者打了一顿,那天,你是跟他一起出门的。”

    “没错,那天周末我想带他出门逛逛,途中临时有事,离开了一会儿,我回来时他就不见了,当时我马上报了警。”

    盛颜陌跟陈安宇年纪差不多大,可能是看到受伤的弟弟从而想起了陈安宇,对他产生了共情:“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这是应该的。”盛虞明眼睛里的光一闪,像解除了某种警惕,终于放松下来。

    5

    陈安宇双手紧攥在一起,看起来非常不安:“我从进门陈德光就开始打我,然后那个人就吓跑了,他没管,只顾着狂揍我,我被打得睁不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我摸到旁边的一个酒瓶正要打过去,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陈德光倒在我身上不动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身上翻下去,然后就逃走了。”

    “为什么不立即报警?”

    “我怕被怀疑,现场只有我跟他两个人。”

    “你确定盛虞明没有出现?”

    陈安宇犹豫了一秒:“不确定。”

    “为什么要带跟踪你的那个人回家?”

    “还能为什么,”陈安宇终于抬头了,他笑起来很特别,“玩儿呗。”

    “你跟你们学校高年级的学生……”张成想了半天都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他的笑。

    “也一样。”他还是笑,“叔叔,这种事跟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盛虞明对你有好感的事,你知道吗?”

    陈安宇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你跟盛虞明也是这样?”

    陈安宇笑得更深了:“不,他是个好老师。”

    张成想起来了,绝望又艳丽,他的笑像罂粟花:“你不会没想到你带那个人回家的后果吧?”

    “不,我没想到他在,他经常凌晨喝得烂醉才回来。”

    “但那天不同,他听说了你保送的事情,所以很早就在家,或者说他根本没出门。”

    陈安宇的笑消失了,从他颤动的面颊看,他在强烈忍耐着某种情绪:“对,他知道我保送的事后,对我的施暴越来越频繁了。”

    早就知道他的遭遇,可亲耳听到他说的时候,张成才觉得心痛:“为什么不报警?”

    “不是所有事警察都会管,你以为我没报过吗?”

    张成承认,家暴是警察最管不了的事情,过多干涉有时候反而还会被倒打一耙:“你的描述跟盛虞明说的完全不同,他声称先接到你的电话,然后再赶去现场救你,看到了案发后的一幕。”

    “你们两个有一个人说的是事实,还是,”张成靠向椅背,舒展四肢,掏出一支烟点燃,“都是假的?”

    陈安宇沉默了一会,忽然说:“我确实联络了他,不过我说的是补习的事,也并不知道他会来我家。”

    “我们查了现场物品的指纹,都没有问题,但在昨天,”张成猛地吸一口手里的烟,“搜查盛虞明家,发现花坛里埋着一根沾血的擀面杖,经过化验,上面的DNA跟死者一样。”

    陈安宇眉毛都没抖一下。

    “你不意外?”

    “意外。”陈安宇脸上血色全无,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到,“但是证据已经指明是他,也没办法。”

    “这种木质的凶器,凶手完全可以用火烧掉,”吐出第三口烟,张成手指颤抖了,“不过也许是他找不到地方烧,在家又怕邻居起疑……”

    陈安宇额头上全是汗,他似乎在发抖,但又似乎很平静:“也许就是这样吧。”

    “这种木头很不好烧,需要特殊方法才能烧掉,但他又为什么会埋在自己家?”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他是想就这样让警察认为他就是凶手!

    陈安宇低下头死死咬着嘴唇。

    “你恨他,所以你一直都在寻找一个能把你从黑暗里救出来的人,不是吗?”

    陈安宇瞪大了双眼,耳膜里全是轰隆隆,心脏狂跳的声音。

    “那就到此结束了。”张成掐灭烟头站起来。

    手放到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忽然发出剧烈的椅子移动声。

    尾声

    审讯室灯又亮又暗,睁着眼睛像面对着一片黑夜,闭上眼却又被那光刺得难受,但时间久了,就都习惯了。

    盛虞明用手掌托着脸,听着墙上时钟走动的声音,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走吧,盛老师,你的嫌疑解除了。”门外是个陌生警察。

    “什么?”盛虞明惊愕地说,没有欣喜,看起来反而非常失望,“你们抓到凶手了?”

    警察当他是高兴傻了,毕竟如果犯人不自首,可能就要冤枉一位优秀的人民教师了:“是的。”

    走出大门,绚烂夺目的阳光刺得习惯了黑暗的他睁不开眼,他不断眨着双眼,生理性的 眼泪让他舒服了点,刚一清晰他就看见几个警察押着穿囚服的陈安宇走过来。

    他失控地冲过去,几个警察立刻冲过来拦住他:“请不要妨碍公务。”

    “为什么!”盛虞明死死盯着他。

    “谢谢你。”陈安宇说。

    盛虞明想抓他的手,却只擦过冰冷的手铐,微冷的风吹在脸上,呼啸而过,呜呜的。

    “对不起。”陈安宇又说,他一眼都没看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