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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不去

    赛马节那天闹了一场,姬砀一度还挺淡定的。小孩子家,过不了两天就得颠过来,这套把戏玩了不知道多少遍,他不烦自己都烦了。

    可直到赛马节结束,还没看到人。

    大了一岁果然是要沉得住气一点了,就不知这气能沉多久。姬砀挑拣着衣服,心里暗笑。明天是他回甘露寺的日子,有本事今晚也别出现。

    直到月上中天,还没见到人,姬砀这就有些不高兴了。自说自话玩了一场,故意不收拾,等着姬铓来看。

    这一等就等到了福泽叫他起床……

    担心母亲生气,早膳都来不及用,匆忙爬上车,抬头就见姬铓一身崭新的太子朝服立在母亲车旁回话。面带微笑,姿态从容。

    姬砀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坐进车里。想着一会姬铓来问安该怎么数落他。

    可直到车队出发,姬铓压根没过来,更别说什么问安了。

    因为想好的说辞没能说出去,姬砀一路上都在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母亲在前面,真想把姬铓叫进车内痛斥一番。

    进了甘露寺,正殿里姬铓就告辞了。

    看他头也不回的身影,姬砀心中冷笑。还玩欲擒故纵,这是把他也当成十几岁的毛头崽子了。

    哼!倒要叫那小畜生开开眼。

    好好收拾了一番,香喷喷的躺下。想想爬起来把链子也戴上了。

    后面片甲卸去,只留前片,披着轻纱寝衣在镜前照了照。微微一笑,爬回床上。

    然而,从傍晚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明,姬铓始终没有出现。

    姬砀有点明白过来,这恐怕不只是欲擒故纵了。

    不来就不来!

    谁还求他来!

    刮风,降温,下雪。

    雪越下越大,积得越来越高。呆在暖烘烘的房子里应该是一点都不冷的,可姬砀就是没什么心情拿笔。楚公主不催,他能坐在炕上发一天的呆,笔都不碰一下。

    只是这样坐一天,腿几乎就没有知觉了,福泽每每按得他声声哀鸣,第二天却照旧。

    直到雪开始融化,姬砀突然醒悟过来。凭什么只能等他来,他是皇帝,想见儿子还不简单。

    叫来福泽:“传太子来见我。”

    福泽一时糊涂,斗胆反问了一句:“啊?”问完赶紧低头,恭敬应声:“是。”

    刚到邺城就听说福泽求见,姬铓也一愣。愣完才说:“叫进来。”

    兀儿帮姬铓换着衣服,心里嘀咕:不知道又要唱哪出。

    福泽进门先行了个低得不能更低的弯腰礼,起身后不敢站直,又不能不昂首挺胸,就摆了个昂首缩肩的姿势开始宣读陛下口谕:“陛下宣太子殿下前往甘露寺。”

    姬铓瞥来一眼,福泽立刻弓背缩头。

    换好衣服姬铓就往椅子上一坐,看着福泽,也不说话。

    福泽舔舔唇,把头压得更低:“陛下……想见殿下。”

    兀儿进来上了茶水又退出,福泽更局促了。

    “……陛下从……赛马节就在等殿下……真的……陛下从不叹气的人,从赛马节就在叹气。有时候吃着饭呢,叹口气,饭都吃不下去。”偷偷瞄一眼姬铓,继续道:“整个冬天就呆在暖炕上,也不抄经也不画画,也不见外人,没精打采还瘦了点。”

    听到这里姬铓眉头皱皱,但未出言打断。

    “长明殿里就在等,那会还指定福潭用什么香。回了甘露寺,福潭一直闲了几个月,我出来才听陛下叫福潭。”看了姬铓一眼,福泽试探道:“陛下不好受呢。”觉察姬铓并未不虞,又说:“那晚,没人去前殿。”说都说了,也没什么好怕:“陛下好面子,搬不动又不想叫人,是只好那么着。”

    看姬铓一直没有反应,福泽想想又找补道:“刚回甘露寺那阵,日日眼下老大的青黑,每每要敷几块热巾才好些。我跟了陛下这么多年,可从没见过……”

    终于把福泽仅剩不多的口才榨干,姬铓点头道:“知道了,去吧。”

    “……是——”

    退出门外福泽吁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绸缎上绣花还是画蛇添足。

    此刻一个人在殿内的姬鋩,突然咬住下唇,奈何笑容太大,实在不是说咬就能咬住的。干脆放开,咧着八颗大白牙一蹦上了椅子,再一蹿高,手摸房梁落地。尤不满足,又跑了两圈。

    停下来后轻咳一声,缓缓坐下,正经八百端起杯子啜了一口,高声道:“兀儿!”

    兀儿立刻进来。

    “备马!”

    兀儿:猜到了!

    虽说雪化了,草原上风还是很冷的,实在不是摆POSS沉思的好所在。

    兀儿抽抽鼻子,有点无语望着殿下背影。早上刚到邺城,说不上累,但出了趟远门,无论是留在邺城还是去甘露寺,总该休息一下吧。一直在邺城到甘露寺间的官道上踟蹰不前、步履忧忧算怎么回事啊?

    姑且不去计较一匹马是怎么走出忧忧步伐的,总之,兴奋过后的太子殿下又开始发愁。

    万一福泽骗他呢?万一父皇只是叫他去要什么东西呢?万一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呢?万一……万一过段时间又那样呢,难道再哭求一次?父皇虽然怕自己哭,可总有哭都不灵的一天,到时又怎么办?

    姬铓指尖绕着马毛打转,犹犹豫豫。

    去?当然想去!

    心焦得像火燎一般,多久没有见到,多久没有拥抱。一个人的时候还能忍受,再想、再难受,想想他的冷酷,想想那晚的绝望,总还是能忍住的。突然知道了他也在想念,他也在忍受,真是一瞬都忍不下去了。

    不去?当然不敢去!

    他尖锐得像针,直扎人心,痛到你说不出来。

    姬铓毫无预兆地趴下,仿佛被人突然击中,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兀儿立时四顾一圈,同时快速靠近。手刚碰到,姬铓忽然又坐起来:“你带路!”

    “是!”扬手一鞭抽到姬铓马屁股上,大黑马撒开蹄子飞奔,兀儿驱马赶上。他记得前方有片林子,到时候和殿下换装,他先往甘露寺去,稍晚殿下就可以返回邺城。

    姬铓手握缰绳,表情被风吹得有点破碎,一时也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

    看兀儿一头扎进林子,姬铓自然而然跟了进去。再看兀儿下马就开始宽衣解带,姬铓不禁茫然了。

    “你做什么?”

    “我换殿下衣服往甘露寺去,过会殿下穿我衣服从林子另一边返回邺城。”

    听说要回邺城,姬铓满脸不情愿,有点后悔让兀儿带路。等兀儿来解他衣服就有些不配合。

    兀儿手上动作快不起来,心里着急,还得留心周围动静,暗暗奇怪这波攻击来得太莫名其妙。官道周围没有可隐藏的地方,雪化时节正是草原最难行路的季节,不上官道根本走不了路,那帮匪类到底如何悄无声息近身的?而且既然已经攻击了,怎么又放他们躲进林子?进林子这么大会功夫,竟然一点动静没有。

    姬铓看他都开始下腰带了赶紧阻止:“脱我衣服干嘛,很冷!”

    “殿下忍一忍。”说这话的时候兀儿只穿一身常服,而姬铓的毛皮大氅却还披在身上。不过兀儿说完这话就开始下姬鋩裘皮,怕他冷,还把自己的大氅先给姬铓披上才动手脱。

    “嗳!”姬铓退一大步避过,摘了兀儿大氅兜头盖过去:“穿好!”低头把裘衣重新扎好。

    “敌人马上到了,殿下安危最重要!”兀儿也不明白殿下今天是怎么了,就算没受伤,可确实被袭击了,无论如何应该先回邺城。

    “哪来的敌人!”姬铓心情本来不好,被他一闹更烦躁,一甩大氅背过身。

    兀儿茫然问道:“殿下刚才没被攻击?”

    “哪里来的攻击!”这位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突然趴在马背上的事了。

    兀儿嘬嘬牙,开始给自己穿衣服。

    穿好发现姬铓又在玩马毛,忍不住催促:“殿下,时辰不早。”

    姬铓手指一顿,嗯了一声却没下文。

    过一会,兀儿又叫:“殿下!”

    姬铓咬咬牙,脚一蹬上马,出了林子全速往甘露寺跑去。

    不管了!

    怎么样都好,反正现在要他回邺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