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医院

    替代品【1】

    1.

    医院体检的报告单出来了，医生说哥哥的身体已经熬不过今年冬季了。

    他话音一落，在这一瞬间，爸爸妈妈的目光忽然同时看向了我。

    一种像是在打量物品眼神。

    冰冷且没有温度，让我骤然感到脊背发凉毛骨耸立。

    2.

    “伽裕——伽裕——”

    我停下脚步，回头。

    穿着校服满脸汗珠的男生嘴里还在喘着粗气，他话也不多说，快速卸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了几本厚厚的笔记本，“快期末了，伽清同学身体没有恢复来不了学校但是也不能因此落下学习而影响考试，若是休学或者复读一年会很遗憾的……所以……”

    说到这的时候，男生脸上露出一抹羞红和青涩的属于少年气息的腼腆。

    我点了一下头，面无表情地接过他手里的一摞笔记本，转头就上了车。

    3.

    回到家，正巧赶上晚饭往桌上端的时间。吴妈看到我回来了，她似是微微惊讶了一下，然后立刻过来熟稔地把我吃饭固定位置的椅子从长桌里拉了出来。

    桌上用餐的加我总共就三个人，气氛很安静，除了吃饭进食的碗筷碰撞声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吃完饭去看看你哥哥吧。”一直沉默的父亲突然开口了。

    母亲忽然放下了筷子，一脸冷漠又怪异的神色。

    我看了眼点头没说话。

    吃完晚饭后，吴妈将一个装满营养粥的保温桶递给我，叫我带到医院给哥哥喂粥。

    3.

    我有一个孪生子的哥哥，在我从小的记忆里他身体就很不好。

    经常是一步三喘，身子骨特娇弱，整天都是小病连连大病不断。

    我特别讨厌他。

    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爸爸妈妈爱他，在学校老师同学喜欢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不管是谁到最后也都会站到他那边。

    我觉得我好像从小到大都是活在他阳光下的一抹阴暗的影子。

    4.

    我推开门，那病床上的人还是躺着的，眼睛也是闭着的。

    那长长的睫毛附在眼睛上，随着呼吸微微地颤动着，在白炽灯光线的折射下显得异常的脆弱。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保温桶放在了床头边上。

    这是vip单间病房，房间很大，里面摆放的东西很少也很简洁。

    我闲来无事，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又随手掏出手机玩弄着打发时间。

    再我玩够了手机后，不经意一抬头，发现不知什么从时候伽清早已从病床上坐起来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和他虽是双胞胎，但是眼睛瞳色上差距却是非常大，从小不管是家人和外人分辨我们都是靠眼睛就可以辨别我们。我的眼瞳颜色浅淡甚至偏灰，而伽清的瞳色却极深，是真如墨一般的颜色。

    都说眼睛是照射一个人心灵的窗户。

    可我从来都看不透他的眼睛。

    5.

    “现在饿不饿，吴妈让我给你带了粥，需要我喂你么？”我假意走过去，头朝床头那保温桶半侧着，好像随时都要把保温桶提过来。

    话虽这么说，可我的表情可根本没有什么准备要真去给他喂粥意思。

    我和伽清是一对双胞胎，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可是我却真的打心底的极其厌恶他。

    明明出生都拥有同样的相貌，可是他为什么可以从小就受尽父母长辈的关爱，即使后来去了学校，周围老师同学的视线也依然同样只会停留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可他的旁边明明有一个和他长像相似一模一样的男孩，可是、好像、偏偏……就从来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男孩的存在，那个男孩似乎只是活在他阳光下的一抹阴影。

    这抹阴影是一抹不甘心的东西，它是个妄想取代主人嫉妒憎恨主人的坏家伙！

    那种疯狂滋生的邪恶种子早已在它的身体里生根发芽渗透灌满。

    6.

    “好。”

    我讨厌他，在平时，在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我也总会把我对他的讨厌表现的很明显，他当然也知道。

    他又不是什么傻子，我讨厌他，他肯定也不会喜欢到我哪里去，而且他这个人平时话就少又一副高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按照往常思量。

    我笃定他是不会搭理我的，正当我正准备离开走人的时候，伽清却忽然叫住了我。

    他半倚着床背，一只手臂微微支撑着身体，另一只的手背上还贴着刚打完点滴后的胶布，那张苍白病态的脸颊上此刻似乎写满了被病魔折磨的痛楚神色。

    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却此时浑身散发透露着“我很脆弱”“但是我很坚强”，莫名让我觉得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我竟然还会去同情他？

    真好笑，我从刚才漫长的思绪中回归。

    等等，我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刚刚说什么？

    他刚刚……是说了“好”么？

    7.

    即使我百般的不情愿，但因谨记父亲和吴妈的叮嘱，再加上我的这位哥哥现在只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半个残疾，我虽惊诧于他竟然真的让我喂粥，我不知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却也懒得多问。

    在我喂粥期间他自始至终都非常的安静，又或者说——乖巧吧，这个词形容我觉得还是挺贴切的。

    我看着他像个机械的小木偶人一样，我每舀一勺往他嘴边送一次，他那浅白色的小嘴就会“啊呜”一口把粥吸进嘴里。

    这过程中我们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

    终于，粥见底了。

    任务完成。

    我起身提起保温桶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口，他却再次破天荒地叫住了我。

    “伽裕！”

    我压下心底的不耐烦，回头皱眉看他。

    “帮我办理出院手续。”他这次到是开门见山，我心中冷笑。

    不过——我瞥了他一眼，问道：“爸妈同意了么？”

    我这话问得他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然后还愣了一下。

    看他这模样我当然明白恐怕现在父亲母亲是还没同意他出院呢！

    “爸妈没同意就不要找我办这事。”我一只手覆上门把手一边回头讽刺他，“别再想让老子给你背锅！”

    8.

    我不等他多做什么反应就直接离开了。

    走到电梯间门刚好开了，巧的是我还看到了个熟人，是我们班的班长，他此刻手里捧着一大束白色的康乃馨。

    我挑了挑眉径直走了进去，他看到我时，表情在一瞬间似乎有些诧异，但又很快恢复成了原样，他同样也没和我说话，然后加快脚步走着我去时的方向。

    9.

    再次回到家时，天已经有些黑了。

    我感到有些疲惫。

    我上楼回到自己卧室，刚躺下来，房门就被敲响了。

    吴妈捧着那沓厚厚的熟悉的笔记本走了进来。

    “小杜说少爷把学习的本子给落车上了，他让我给您带上来。”

    她对着我一脸露出一副讨好似的笑容，把那张皱皱的脸皮硬生生地挤出好几道难看的沟壑。

    我沉默地看她。

    10.

    那一页页各种被画线标红写满密密麻麻小字坚硬厚实的笔记本已经被剪得四分五裂，地面上飘了一层七零八碎的纸片。

    吴妈走了。不一会儿，一个小姑娘进了我屋里默不作声地给我扫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觉得自己现在很难受，不管是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我缓缓地走到桌旁拉开抽屉，熟练地捞出一个被撕了标签外皮的白底裸瓶，我把药丸倒在了手里。两颗圆圆的药丸此刻躺在我的手心里让我有种异常安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