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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靳元龙欢

    “靳家军?!”龙欢伸手抹掉铠甲上的血迹,看清了那一个染血的“靳”字。

    她愣了两秒,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从衣襟中掏出止血的药粉,匆匆撒在了男人的伤口上。

    靳元昏迷之中皱起眉头,无意识地痛哼了两声。

    这个边陲山村并不太平,时常有小股的瓦次军侵扰。并不是可以安心看伤的地方。龙欢将她拉鹿尸的拖车拖了过来,把靳元扛上去放好,再割了河边长长的苇草,盖住活人和死鹿,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朝半山腰行去。

    龙欢常年打猎,身体强健,她拖一只鹿不在话下,但是多了个大男人,又是上山的路,她边走边气喘,一滴滴汗珠,混着脏污,从额头滑下。

    “哒哒哒,哒哒哒……”

    龙欢敏锐地动了动耳朵,听这蹄声,是瓦次军的马!来不及掩藏,她眼神一动,把苇草掀开,露出了靳元,一言不发地脱掉了他的军服,将军服、军靴往山崖下一扔,抱住赤裸着上身的男人,猛掐自己大腿,挤出几滴热泪。

    “驾!驾!……吁!——”

    领头的瓦次军小队勒住缰绳,马鞭一挥,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气爆,这要是打在人身上,非得生生刮下一片肉来。

    他操着口音极强的中原话:“车上何人?奉命追捕逃犯!给我带走!”

    龙欢哭道:“不要!不要!大人,他不是逃犯,是我男人啊!——”

    那瓦次军看到这女人的脸一愣,虽然她看上去脏兮兮的,但依旧可以看出野性的眉眼,麦色的皮肤,她虽然在哭,神情却倔强极了。

    “你男人?骗鬼呢!”

    马儿长嘶一声,不安踱步,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猛兽,领头的瓦次人坐在马背上转了一圈:“方圆百里的男人,都打仗去了,哪里会有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给我抓走!”

    龙欢答道:“他天生眼瞎,不能打仗,征兵的时候,被刷下来了,只能在家做做砍柴、烧火的粗活。这次非要随我去打猎,被雄鹿顶穿了肚子,快要死了,求大人开恩,让我救他!”

    瓦次人没那么好糊弄,他招呼手下:“瞎了?去看看是不是真瞎。”

    这哪能真让他们看?龙欢信口胡扯的,两个瓦次人已经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了,只要两步,就能走到面前,到那时候,不仅这个男人性命难保,自己也绝无法逃脱……

    龙欢一咬牙,心道对不住了,以让人眼花的速度拔出匕首,“嗖!”地一声,准确无误地划过靳元一双紧闭的双眼,在众人惊呼声中,两道血迹,从他的眼眶流出……

    龙欢眼含热泪,一幅歇斯底里的狠劲儿:“这下信了吧?他只不过是个废人罢了,不是诸位大人找的逃犯。”

    那领头的瓦次人“切”了一声,振动缰绳,喝道:“我们走!——”

    小股军队以掳掠为乐,没抓到逃犯,也要打打牙祭,两个瓦次人哼笑着夺走了鹿尸,挂在马匹上,扬长而去。

    小股的瓦次军在一地烟尘中奔远了,龙欢跳下拖车,咬着牙,扛起绳子,拖动拖车,往家里走去。

    说是“家”,其实只是位于半山腰的两间木屋,猎户的房子简朴极了,一张床,一张板凳,墙上挂着弓箭、斧头,灶台是石头砌的,说一句“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好在,猎户常年备着治外伤的药,日头已然西斜,今天是没时间去村子里找医者了,龙欢拿出剩下的所有外伤药,一股脑地给靳元用了,末了,把干净的红衣撕成布条,细细包扎,连那一双刚止血的眼睛,也被包好了。

    忙完,她才听到自己肚子发出“咕噜”声,龙欢叹了口气,从屋子角落的米缸里,抓出最后两把米,囫囵着劈柴煮了,配料只有一点盐,还有刚刚挖回家的野菜皮。

    她顾不上滚烫,边吸气边喝了一碗,然后把靳元扶起来,说道:“你也吃点,是我把你弄瞎了,你没法打仗了,但好歹留下一条命,以后你劈柴,我打猎,就这么凑合过吧。”

    龙欢长在山野,除了必要的购物几乎不和外人接触,没什么男女之防,道德礼法的讲究,她捏着靳元的下巴,来回打量半晌:“阿爹死之前,总让我找个男人,如今捡着一个,别说,还挺好看。”

    她拍拍靳元的脸,人还昏着,没反应,龙欢只好把他下巴捏开,一碗热粥给喂了下去。

    靳元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疼,他一惊坐起,牵动伤口,疼地呲了呲牙,末了,扶住额头,发现自己眼睛上蒙了布。

    ……没死?靳元混沌的意识重新回归,根据生物钟,现在已经是白天了,可是他却看不到光。靳元一把扯掉蒙眼布,牵动眼睛的伤剧痛起来,他咬牙忍过那一阵激痛,发现自己的确是……看不到了。

    眼球应该是被利刃所伤,身上的其他外伤都被处理过了,而且自己没有被拘禁,不像是被俘虏的待遇,他摸索着起床,还好,妖族的五感极强,即使看不见,也不至于感知不到外界的情况。

    龙欢带着医者进屋的时候,惊讶的睁大了眼:“人呢?!”

    一阵风刮过,龙欢的反应已经够快的,但来者更快,他单手钳住了龙欢的脖子,把镰刀的刀尖对准了她的眼睛:“你是谁!”

    医者吓得丢了药箱,跌坐在门口瑟瑟发抖:“别……别动手啊!这……这位姑娘一大早敲门,把我从床上拾掇起来,说要给家里的男人看伤。你……你你,你看你伤口又渗血了!”

    “……”

    靳元缓缓放开了龙欢,问话还是那一句:“你、是、谁。”

    龙欢看他竟然能下地了,还生龙活虎,竟笑了笑:“山中猎户,名龙欢,偶然路过而已,大人不必多虑,这里的人常年受瓦次之苦,医者的父母皆为瓦次军所杀,他听说是靳家军受伤,二话不说就来了。”

    靳元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他坐在床上,道:“麻烦二位了。”

    医者看话说开了,凑上前来,为靳元处理伤口。

    龙欢问道:“怎么样?”

    医者叹气:“这位大人身体底子好,外伤只需休养便好,只是这眼睛……怕是……唉!”

    靳元却没有过多担心,只要他能回到有隔灵阵的地方,自然能使用妖力,慢慢恢复眼睛,但眼下还是追问了一句:“我昏迷之前,眼睛并没有受伤,敢问……?”

    “是我。”龙欢干脆地应了:“没有办法,为了保命,只能如此,大人恕罪。”

    靳元思虑了一下,大概猜到了因果,他沉默数秒,道:“……无妨。”

    “好了。”医者抬起头:“还是要吃点好的,多喝汤,休养身体,失血过多,伤筋动骨了啊,别受寒,容易落下病根。这几副汤药,姑娘熬了给大人喝……就别跟我提钱了……”

    龙欢和靳元道谢之后,医者提着药箱离开了。

    两人在屋内相对无言。龙欢拾起地上的镰刀重新挂在墙上,然后取下弓箭,背在背上,嘱咐道:“我去打猎,今天必须要吃上肉。”

    靳元道:“一个人打猎,太危险。”

    龙欢:“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

    靳元:“床,椅子,碗,筷,都是一个人。”

    龙欢“哦”了一声,笑了:“那这样,我看你身手不错,等你好了,我们一起上山打猎,现在,你就老实躺着,先把伤养好再说。”说完,她扭头就出了门。

    靳元:“……”

    到了天擦黑,龙欢才一脸兴奋地窜进屋子,嚷嚷:“运气真好!让我逮到个肥兔子,嘿!”

    她拎着兔子耳朵,在靳元面前摇了摇:“怎么样?嗯?烤了还是煮了?”

    靳元理智上知道自己必须养伤,但还是闲得发霉,听见龙欢的声音竟然也被她感染了,答道:“医者说要多喝汤。”

    “得嘞!我去劈柴。”

    一个肥兔子的肉不少,但扛不住两个饿狼般的成年人一顿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被吃得只剩下骨架。旁边的灶上煮着汤药,飘出一股让人舌根发苦的味道,龙欢叼着一根骨头嘬,满足地扶着肚子:“诶,你叫什么名字?”

    靳元:“……我姓元。”

    “……哦,元大人。”龙欢给汤药扇风:“听说你们靳家军有个连战连胜的三将军,在靳家排行老三,很是威武,你见过吗?”

    靳元:“……”

    “唉!你肯定没有见过,我倒是想见见。”

    靳元:“想见他干吗?”

    龙欢:“我爹啊,不幸被山里的黑熊拍了一巴掌,走得早,死之前拉着我的手,让我讨个厉害的男人来我们龙家入赘,好保护我。我觉得这个靳家老三肯定够厉害,等天下太平了,我就去找他,看他愿不愿意来给我家做上门女婿啊。”

    靳元沉默半响,最终发出一个:“……哦。”

    山间虽然贫瘠,倒也安静,入夜了只剩下柴火烧尽的“噼啪”声。靳元灌了满肚子苦汤药,喝完了就跟老僧入定一般,坐在木桩子上不吭气。

    龙欢倒是累坏了,她钻山林子钻了一天,哈欠连天,眼皮都快掀不开了:“睡吧……早睡,好养伤。”

    两人并肩走进屋里,结果双双楞在原地。床只有一张,这……怎么睡?

    靳元二话不说扭头出去:“我睡一天了,你睡吧,我在外面坐着守夜。”

    龙欢拉住他:“那怎么行,你受伤了,要守夜也是我在外面守!”

    靳元话不多,梗着脑袋就要往外走,龙欢就非要拉他,两人这么一拽,伤口疼了,靳元“嘶!——”了一声。

    龙欢赶紧放松手劲儿,但还是没撒手,急道:“算了!一起睡!”

    靳元顿在原地,下意识地扭头“看”她:“……你说什么?”

    龙欢话已出口,反而理直气壮起来:“我知道你们这些城里的大人都讲究,但你不知道吧,你昏迷的时候,我把你脱光了,摸遍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

    靳元:“……”

    “所以。”龙欢道:“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吧?再说你都伤城这样了,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靳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那还废什么话,走走,上床。”

    龙欢喊着困,真躺在床上反而精神了。床又小又窄,两人只能肩挨着肩,捂一床被子,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又暖又热。

    龙欢后知后觉地找回了一丝身为女儿家该有的羞耻心,她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你的眼睛,对不住啊。这兵荒马乱的,瞎了总比死了强,对吧。”

    “嗯。”

    “你不会怨我吧?”

    “……不怨。”

    龙欢叹道:“那就好……诶,你多大?看着比我小呢。”

    靳元:“……二十三。”

    “唔,那咱俩同岁。”

    “……”

    聊着聊着,龙欢忍不住困乏,呼吸逐渐均匀了。靳元躺了一天没睡意,他避嫌避的是人类的嫌,这姑娘不在意,他身为妖族倒是没什么负担。眼睛看不到了,靳元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抚上了龙欢的脑门儿,从上往下,摸了一遍,把她的模样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