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寂静岭【没有蛋】
这次与男友出来野餐,为了维持风度,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米色毛衣搭配卡其色风衣,脚下蹬的是一双咖啡色皮靴,而这些显然与眼前景象格格不入。 齐人腰深的荆莽杂草、遮天蔽日的藤蔓枝节,都是前进的阻碍,再加上没有任何打野刀等器械的辅助,宋东青可谓是吃尽苦头。踩在地面厚厚的落叶腐殖层,如同踏入干枯的沼泽,每一脚都伴随着令人头皮炸起的枯枝败叶折断声,一不小心便会就会一脚陷进树根间的空洞,全身沾满落叶泥土以及不知名物质后才能挣扎爬出。 虽然已是11月下旬,林中的虫蚁也依然保持着反常的活跃,一脚下去之后,收获无数密密麻麻逃窜的“小惊喜”。刚开始宋冬青还会为这种恶心景象尖叫,但跋涉四个小时后的他早已精疲力尽、麻木倦怠。 与男友的约会地点选址一片轻度商业化开发的大山深处,位于北纬30度左右,本地植被本应多为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等植属,值此深秋,更该是点点深红、凋零寥落的姿态。虽说有非地带性分异规律,但他也曾费力攀上巨木向远处眺望,眼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景象,更是没有半点人类活动的痕迹。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他迷失在了这片原始森林里。 太阳西垂,在满天朝霞中,宋东青艰难地拖着身体,伴随土腥气和满天的灰尘清扫出一小块较为干净的地儿,靠树坐下,从风衣右侧浅口袋中掏出一块小小的巧克力、掰断——得益于自己随手拿食物的习惯,珍惜地含在嘴里。 至此,便宣告宋冬青这长达一个下午的远足正式落下帷幕,而他精心挑选的小衣服们和皮靴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了。傍晚太阳下山之后,气温逐渐下降,运动量相同的情况下,为了保持体温,夜晚前行会更加耗费体力,而此时此刻,物资只有剩下的小半块巧克力的宋冬青不得不选择停下休息。 “呼,正好,趁这段时间,我也能整理一下思绪。因为之前吵了一架,混蛋安鹭说不定还以为我是在闹别扭,从而忽略我失踪的可能性,即便是报人口失踪,警方也要等到被报失人失踪24小时后才立案,保守估计约在获救之前还有两三天的时间,超出这个范围,恐怕我只能……”他眼睫低垂,不知道是说给什么人听,只是脸上稍显落寞,随后又竭力振作,“没关系的!相信安鹭!那混蛋其他的没什么,找本少爷是最厉害的!只要往着西南方向,就一定能被找到!” 国家从小学时就教育我们,在森林里迷路了怎么办,技巧有三(以下技巧仅适用于北半球) 技巧一:找一棵树,观察年轮,宽面是南方; 技巧二:还是找一颗树,其南侧的枝叶茂盛而北侧的则稀疏,在夜间无照明的条件下可以用手触摸树杆计算年轮来辨别方向; 技巧三:看山坡辨别方向。在冬天积雪少、融化快的一面是南方,积雪多、融化慢的一面是北方。在夏天,花草树木长势旺盛的一面是南方,相反的是北方。 然而,这几项在此处都不成立。首先,这么大的一个森林,一个树桩都找不到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有归有,单纯靠运气就能碰到天然裸露的树桩,上面还恰好存在清晰显眼的年轮供人辨认,那他宋东青就是幸运女神本神(?),还不如不费那闲功夫,直接随便指一个方向,闭着眼睛逛,也能逛出这鬼地方。而宋小朋友此时的处境,虽然使他免于变性的危险,但也掐断了这一条生路。其次,此处的树木,不要说南北,它180°,都是“枝叶茂盛”,他爬上去硬是没看到树冠顶部!最后,宋东青敢拿他所剩无几的体面保证,他身边360°,花草树木长势都很旺盛;现在是秋天,没雪,而且,南方!真的!会有!雪吗! 综上所述,我们的倒霉主角,只好凭借太阳来指认方向。北半球秋日下午,太阳在天空所处的位置是为西南,度假营地便是在西南方向。 同时,北半球的秋天,太阳直射点位于赤道与南半球回归线之间,由于文中时间是11月下旬,太阳直射点应该是接近南半球回归线而非重合,北半球昼渐短夜渐长,昼短夜长。那也就意味着,往后宋东青白天可用于辨认方向、探寻出路、回归人类聚集地的有效时间日趋减少,求生难度大大增加。 想到此处,宋冬青不由得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心中的急迫感和紧切感有如一面战鼓敲响。不过随即他又苦笑起来,当务之急是,他要一个人、衣服单薄,在原始森林里度过一个大于12小时的深秋夜晚,而这谈何容易。 必须利用好身边的种种资源来武装自己,至少确保自己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他不由得开始逐帧逐秒地回顾踏入这边该死的森林里的记忆。吵架后从男友边跑开的委屈与失望、发现自己迷失在森林里的绝望与无助、荒林跋涉的疲惫与苦闷……以全然冷漠的眼光看待这些记忆、这些感情,在头脑离开了情感的遮蔽之后,他重新思考起了事情的开端。 宋冬青自认不是一个谨慎的人,但也不是一个粗心的人,正常人面对森林都不会过度深入,他也一样,就算当时跑进森林拿树木泄愤是意气用事,但身体的自我保护本能也会让他在森林外围停下,在这样的条件下,来路的消失就显得弥足可疑。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停留原地、等待救援,毕竟这是获救最大的依仗。可就在发现自己身处森林之后,他心神大震、手足无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将方向原地什么的忘了个精光,直到情绪稍定,才以太阳为依凭重新辨认方向,硬着头皮前进,可以说是救援最糟糕的一种情况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试图认真回忆乱窜的那段记忆,辨认其中的标志性物体,还原那段路程,但却始终仿佛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再用力,大脑便发出警铃般的尖叫,脑浆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沸腾起来。 他抬头呆呆地盯着树木交织的枝干,想着一些无意义的事和人,希望借此舒缓针扎似的疼痛的大脑。 “都怪安鹭,说什么体验原始风情,跑到大山里,害得我现在只能待在这个破地方……伊知斋的月饼好好吃,如果安鹭现在提着那家的蛋黄月饼出现在我面前,本少爷就勉勉强强原谅他……还原始风情,这破地方连个小鸟都没有啊……嗯?” 此时,宋冬青突然意识到了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这座原始森林,没有动物。 说是没有动物,其实也不是很贴切,踩在腐殖层时惊动的虫蚁又何尝不是动物? 他细思,灵光一现——没有足够智慧的动物!虫蚁只不过是被本能操控的动物,而普通森林可能有的鸟、狼等普通动物,都是有足够脑容量思考甚至交流的智慧动物,而这些都不存在的此地,真的就是自己和男友选定的度假森林吗?宋冬青的灵感阻止了他的后续思考,但新的问题又浮上心头,这么多智慧动物,都去哪儿了?他悚然一惊。 人也是动物,更是智慧动物,但一旦失去了科技的庇护,自诩地球之主的人类,无论是野外生存能力还是生还的可能性都远远逊色于其他智慧动物。 如果它们都活不下来,那么我……没有任何求生经验和知识储备的我,也能在这个魔鬼森林里存活下来吗? 宋冬青被热汗浸透的毛衣上又沾染上了新汗,眼睛逐渐蒙上一层水雾。 他无父无母,家财万贯,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人、不顺心的事,顶多因为性取向被别人暗地里讽刺几句,交的男朋友也是一个个人中龙杰,明面上没有什么风雨海浪能翻到他眼前,被整个世界娇养长大。面对眼前的困境,能坚持到现在,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宝宝总归是宝宝。 “白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森林里乱晃,要真有什么危险早来了,我还活不到这个时候,所以太阳不危险,嗝……” 他胡乱分析,打了个哭嗝儿,“所以、所以真正的危险在夜晚的森林。” 暮色四合,天河倾垂,没有现代的光线污染、噪音污染,只有一片死沉的寂静,在这片杳无人迹的荒莽丛野中数星星,倒是难得体会了一把在人类居市中享受不到的野趣。 不过,宋冬青歪嘴一笑,“呵,这福气、不要也罢!” 认星歌有言:“认星先从北斗来,由北往西再展开。”所以,初学认星者,可以从北斗七星依次来找其它星座。根据北斗七星的位置出现,一些善于观察的人,甚至可以由此判断不同一年中的季节变化,并可以通过北斗星在夜晚区分不同的时间。 而宋小朋友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只能勉强辨识最着名的勺子状北斗七星,什么仙女星座的一概不知。 在情绪崩溃之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抗风险能力与措施,对于危险,他只能躺平任骑、自暴自弃。 话虽如此,出于某种奇妙的胜负欲,他还是艰难地凭借体能E的体质爬上了一棵自己能爬上的最高最壮的树的树干,并用大树自带的韧性S的树蔓将自己与主干与所坐枝干牢牢捆了十圈。 这样一来,即使是80m/s的超强台风,也无法让人树分离! 同时,为了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他坚强地——数起了星星,做好了持久抗战的准备,毕竟,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嘛。 最后的最后,他把身上的泥灰拍掉,露出白皙的漂亮脸蛋——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希望到时候安鹭能认出我的……遗体,能带我回家。 宋冬青静静地看着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