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将相
次日一早,江辞准练兵回来,营帐外早已等了两个人。 一人灰衣布袍袖手在旁,另一人赤膊负荆半跪在地,两个守卫都满脸的六亲不认,分毫不敢放他们进去。 “总帅好早。”何荧忙上前见礼,打趣道,“可苦了我们两个饥肠辘辘,在冰天雪地挨冻。” 江辞准还礼,明知故问道:“先生有事找我?怎不进去等?” “总帅御下甚严,他们哪里敢徇私。”机巧百变的脑子拍起马屁来也是一等一的受用。 “先生不必挖苦我,快请。”江辞准让开身子,引何荧进帐,又回身对守卫的军士道,“你二人今日做得好,各赏一吊钱。只是此后先生前来,不得阻拦。” “是!遵帅令!”有钱拿这应声也比往日洪亮三分。 江辞准二人入账,看也不看一眼跪地的李冒之,这汉子得何荧吩咐,自然不敢擅专,依旧苦哈哈跪在帐外。 “先生坐。”帐内早布置了膳食,行军在外多有不便,江辞准还是尽可能周到饮食,是以这早饭尚算可口,何荧也占了便宜。 看一眼对面空着的桌案,何荧心底已经有八分把握:“总帅何不请李将军进来一同用饭?” “他啊,”江辞准语气冷淡,道,“再等等。既是负荆请罪,也得让本帅看到诚意。” 此时晨练刚散,营前尚无人经过,猜到江辞准这是要作秀给其他人看,何荧不好再提,便转移话题道:“总帅的吃食看来与西北苦寒之地不同,可是京城的风味?” 江辞准摇了摇头,也不解释,只说道:“先生不妨动筷尝一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何荧拱手谢过,执着从盘中各夹了一口,双眼不由得一亮,“此等美味,在下平生未遇,究竟是何等珍馐,还请总帅告知。” “白菜,萝卜,土豆,茄子。”江辞准耸了耸肩,“只是普通的军粮而已,只是我的做法不太一样。” “这是总帅亲手做的?”何荧目光左右连转,念念有词,“总帅不该于帅帐独享,若是能分给军士……难道总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先生果然非同凡响。”江辞准眯眼笑道,“入伍参军,什么家国天下都是虚的,粮食、钱财、女人,图的都是这俗得不能再俗的玩意儿。兵将同吃同住,只能平怨,未必使唤得动人。谁能让他们吃得饱,拿得多,打胜仗,他们就愿意跟谁。” “总帅所言极是。”何荧点头,又问,“只是在下还是不知,总帅究竟是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谷氨酸钠。”江辞准随口道,见何荧一脸迷茫,便摇摇头,扬声道,“无关紧要。李将军已在帐外等候许久,可否劳烦先生请他进来。” “末将不敢。”李冒之嘴上说着不敢,入帐的动作却极快,打着哆嗦抖落一身风雪,跪在江辞准座下,“末将昨日无礼,请总帅责罚。” 江辞准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一声:“将军先请入座吧。” “冲撞总帅,李冒之追悔莫及,负荆请罪,请总帅责罚。”见江辞准不回话,李冒之跟何荧对视一眼,忙接道,“总帅若不肯饶恕,末将宁愿长跪不起。” “行了,这些套话就不用背了,先坐下吃饭。”江辞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李冒之再看何荧一眼,见他点了头,这才忙不迭爬起来,坐进席位,咧嘴一笑:“嘿嘿,谢总帅体恤。不瞒总帅,末将早他娘饿了。” “总帅面前,胡言乱语什么!”何荧则是气得咬牙切齿,连忙喝他一声,才给三分颜色,这憨货就蹬鼻子上脸! “无妨。”江辞准反而一笑,“先吃饭,都吃。”说着自己率先动筷。 等食过半饱,李冒之吞下半桶饭,菜都填过三次,江辞准这才放下筷子,漫不经心道:“李将军,本帅有话问你。” 听得何荧咳嗽提醒,李冒之乖乖放下碗筷,不甘心地打了个嗝:“总帅请讲。” 江辞准瞥一眼何荧,缓缓道:“本帅问你,昨日因何闯营?” “受人挑唆,不服总帅。”李冒之嚅喏道。 “不服本帅什么?”江辞准又问。 “不服总帅身为女子却可挂帅。”李冒之背书一般。 “哦?那为什么女子挂帅,你就不服?”江辞准目露狡黠,瞥一眼何荧。 “这……这……”李冒之急得头上都冒了汗,“这子簧先生没教啊!” 另一边的何荧已经一巴掌拍在自家脸上,颓废道:“总帅恕罪,在下没有这般蠢的朋友。” 江辞准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无论你说什么,本帅都恕你无罪。有什么不满的,尽管发泄出来。” “这……”李冒之擦了擦额头,又看何荧。 “你别看他,”江辞准嬉笑,“他也没办法。李将军尽管直言,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怨言难道还不敢当面提?背后编排,小人行径。” “那末将可就说了。”李冒之果然受不得激将法,见江辞准点头,便咳两声,道,“你一个大姑娘,不好好在家绣花相夫教子,跑来战场做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 何荧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安静如鸡,但仔细看去,能隐隐从他眼中看出一对“死”字。 “老子好歹也学了十几年武功,那天把你们几个擒下的,不也是有男有女?”江辞准拍着桌子学他市井叫骂,“你这样的,我一只手能打十个,不服咱俩比划比划。” “这我哪敢。”李冒之被噎了一句,想起那天差点掐死自己的女人可怕的手劲儿,到底没敢挑衅,“单有武功有什么用,沙场上可是要见血的,到时候被吓得哭了鼻子,丢的可是咱们东显的脸。” “嘿,老子在京城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江辞准又是一声冷笑,“我家兄长就是我手刃的,堂堂荆越将军都杀了,杀几个敌将有甚可怕?” “姑娘,这可不是在你京城,有一票打手护着你。”李冒之竟然严肃起来,“战场之上一不小心可是会死的,我们这群沙场老兵都不敢打包票,你这么小年纪,可不能托大。” 江辞准眉头一挑,也少了抬杠的心思:“谢李将军关心,只是我江家将门,断然没有怯战的道理。将军放心,其中分寸江辞准有数。” “战场无儿戏,你可知道你手里握着二十万将士的性命?”李冒之直起身子,拍得桌面瓷碟连连震动,“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家,怎懂这家国天下的大事?” “将军可知,你这一闹,本就不稳的军心更是浮躁不定。”江辞准揉着额角,颇为头疼,“军中将领都是随我从京城来的,他们知我手段,心有余悸。然而有将军带头,自然都是蠢蠢欲动,顷刻间便能夺了我的权。” “家父战死,家兄谋逆,如今朝中无人可用,又恰逢国难,我不来守,又有何人能守?”江辞准摇了摇头,“此战非十天半月可止,又只能胜不能败,要斩敌,我军又不可有损。我不挂帅,谁又能挂帅?这位置让给你,你可敢坐?” 何荧这才找到插嘴的时机:“总帅,将军,二位不如打个赌?” 两人视线一同集中到他身上:“赌什么?” 何荧轻抚短髯,笑道:“赌首战如何?若是总帅大胜,李将军便要心悦诚服,助总帅稳定军心。若战败,总帅便不可再提昨日冒犯,且再不可以此为由,惩治李将军,如何?” “自然敢赌。”江辞准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一言为定。”李冒之也不甘示弱。 “只是……惟则还有一事,恳请先生答允。”江辞准从主位起身,行至何荧面前,行大礼,“惟则欲拜先生为军师,请先生教我。” “这……这如何使得。”何荧连忙上前虚扶江辞准,“总帅垂青,原不应辞,只是……” “先生!”江辞准直起身来,打断道,“这些套话就不必说了,惟则知道先生有顾虑。只是如今东显危若累卵,惟则力薄,举目无亲,求先生救民于水火。” 何荧本从容的表情僵在脸上,沉默片刻,无奈咬牙一叹:“也罢,子簧信总帅。感念总帅看中,何荧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