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是非
显帝若是走出牢房便会发现,此处根本不是江家府邸别院,早已离京城百里不止,四周更是没有一个守卫。 江辞准拾阶而上,淬刃早已等在地牢出口,手中捧着一页信纸:“主人,淬刃以将主人写明之处打探清楚,地图描绘完毕,原物奉还。” “乖。”江辞准奖励狗狗一般揉乱淬刃的短发,从他手中接过信纸,内力席卷,将之化为碎屑,“起来吧。你说探遍这所有的地方,要多久?” “三个月。”淬刃不假思索道。 “一路游山玩水呢?”江辞准又问。 “半年有余。”依旧是干脆利落的回答。 江辞准脚步一顿,回头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个从小便跟在她身边的暗卫,叹了口气:“你这么不解风情,我倒要怀疑你说喜欢我是真还是假了。” 小侍卫闻言却眼见地慌了,语气急促许多:“淬刃对主人绝无虚言!”便是这话说的也是刻板得厉害,若非江辞准早对他心知肚明,断然看不出他的变化来。 “罢了罢了,逗你而已。”江辞准笑一声,摆了摆手,继续向主屋走去。 地牢之上只是一方异常普通的院落,外面看起来与寻常作坊别无二致,高墙大门,内里却只有两间小舍。 一间自然是库仓直通地牢,另一间则是卧房,只是现在除了里间备了床铺与简单的应用之物,外间空旷得很,除了一张桌子便只有正对大门的地图,便是江府里藏的都未必有这精细,新墨未干,正是淬刃连夜绘制的。 江辞准面对地图坐上长桌,对着淬刃一扬下巴,道:“标出来吧。” 淬刃却没有动,迟疑片刻道:“......主人,你受伤了。” 江辞准一愣,揉了揉渗血的肩膀,忍不住笑了,向来只听命令不多说一句的暗卫竟然会选择先关心她而不是执行命令:“没什么。” 淬刃抿了抿唇,不敢再多说:“是。”应一声,从怀中抽出炭笔,走上前去,在地图上标出江辞准之前写给他的一串地名。 看着淬刃细心地标注出路线,江辞准将之全部记在脑中,肩膀的伤口这才开始疼起来,便一边看着,一边解开半边衣袖,为自己疗伤。 待淬刃回头,见到的便是主人衣衫半褪,专注盯着地图的模样,只是这般场景他早已见怪不怪,眼神都未曾停留,径直站回原位。 他明白的,主人对他不设防,并非因为对他存了什么心思,只是习惯了将他当做一把刀、一件好用的工具,之前吻他也是给旁人看的而已,谁也不会对死物用心。 “嗯,记住了。”江辞准很快便点了点头。 淬刃立即走上前去,取出火折子将之付之一炬,半点没有迟疑,眼神也与方才绘图时的专注判若两人。 江辞准从桌子上跳将下来,背下地图之后便再不曾向其上多看一眼,随口问道:“哥哥那边怎么样?” 淬刃确认地图全部焚毁之后,便追上江辞准的脚步:“家主埋怨主人擅自更改计划,留显帝一命,为儿女情长不顾全大局......” “行了行了,就没两句新鲜的。”江辞准烦躁地撇了撇嘴,“他还真以为凭着转斗和北虞那帮人就能杀了世叔?若非我带世叔离去,京城群龙无首,他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真以为我不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狡兔死走狗烹,显帝一死,我就没用了。到时候我这个唯一知道埋雪蛊的人定会被灭口。皇权啊,真的能扭曲一个人到如此地步。”江辞准嗤笑一声,推开内室的门,“他不是想闹吗?就让他闹去,我倒要看看他江於洗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被那群老东西操控还不自知的蠢货。” “行了,你先回去吧,有事风别会联系你的。”江辞准伸了个懒腰,道,“我困了,先睡一觉。” “是。”淬刃应一声,转瞬消失了。 然而江辞准却没有迈进房间,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这追得够紧啊。” “这小侍卫也真放心你,就这么走了?”空气中竟然真响起一个声音,江辞准回头看去,已有一人立在烧毁的地图之前,似是十分认真地看着那片焦痕。 来人一身乌金雪银织就的鹤氅裘,无风自动,飘然若神,回过头来也是张清俊无尘谪仙一般的脸,看起来三十岁不到,已是须发皆白,双眼却黑得夺目。 “淬刃旁的好处没有,从不多问这一点倒是深得我心。”美人当前,江辞准只恍若未见,还有闲心反呛他一句。 这谪仙笑若微风拂面,声如昆山玉碎,近乎要晃瞎了江辞准的眼:“老朽却偏要多问,你对那小侍卫所说的,可有三成真话不曾?” 江辞准翻了个白眼:“这就用不着您老瞎操心了,是非叟前辈。” “世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是非叟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你对那老皇帝一口一个世叔叫得开心,老朽也与你父交情不浅,怎的不叫声世叔听听?” 江辞准不得不承认,这人真是一等一的妖孽,她两辈子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连她自己都算进去,要说妖精,他当属第一,顶着一张最正经不过的脸却做着引人犯罪的表情。 江辞准无奈揉了揉眉心,叹气道:“前辈来此,到底有何贵干?” “老朽只是好奇,这埋雪蛊在你二人身上究竟还能产生怎样的变化。”是非叟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盯着江辞准,“女人身上生出的阳根,与男人的究竟有何不同?” “真是狗皮膏药。”江辞准嘀咕一句,道,“前辈就别拿晚辈消遣了,这解蛊之法我确实还没找到,等找到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可好?” “世侄总是这般误会老朽。”是非叟黯然神伤,说话时似是掺了一丝泣音,端的是我见犹怜,“这样吧,老朽也不白用你的东西。云隔进来。” “是。”门外应了一声,便闪进一个同样白色劲装的男子,看向江辞准的目光也是灼灼。 江辞准还不等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来,便听是非叟道:“听他名字你想必也猜到几分,老朽听说你正在给那个叫风别的小妮子找兄姐,这云隔便是他家行二,只要你答应,这人就是你的了。” “老朽不急。”江辞准未开口,便被是非叟打断,“这小伙子世侄先用着,待你想好了,让他领你来找老朽便可。老朽告辞。” 这话音未落,屋内便腾起一阵云雾,待云雾散去,是非叟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切,骚包。”江辞准嘀咕一句,有些头疼地看着屋内立着的男子,也没心情同他多说,先打发人出去与风别兄妹相聚,自己则回了房间,她现在是真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再睁眼江辞准暗叫一声糟糕,天色渐暗,显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她自己倒是好说,晚吃一会儿没什么,两个杀手也没事,他们动辄就是几天不吃东西。 只是坏也坏在这里,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想起来这个时间该吃饭了。更何况他们从小学的都是如何杀人,做饭?做毒还凑合。 显帝现在还在地牢,到现在也有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地牢本就阴寒,现在又将入冬,也不知人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江辞准连忙披衣起身,推门而出不见两兄妹的身影反倒松了口气,钻进厨房便是就着灶上早炖煮的汤祭五脏庙,然后匆匆炒两个快手菜,便提着食盒又赶回地牢。 铁门一推开,江辞准的视线便落在显帝身上,他的动作完全没有变化,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只是混乱的呼吸表明他已经清醒了。 江辞准顺手将门关上,走上前去,又伪装出冷淡的模样:“世叔饿了吧?此处并非皇宫,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你准备关朕到什么时候?”显帝突然道。 江辞准一愣,将食盒放在一旁,沉默着没有回话,显帝则自顾自继续道:“你现在放了朕,朕可以既往不咎,你依旧是朕的靖昭容、朕的贴身侍卫、朕的……对江家也可以从轻发落,留江於洗一条性命。” 江辞准闻言冷笑:“我的好世叔,怎么到现在你还这么天真,你以为我会被你这两句话收买?那些都是……” “阿辞!”显帝猛然抬起头看向她,薄唇抿成一条白线,眼神却还热烈着,“朕相信你对朕说的是真话,你不是棋子。你说过会保全江於洗,也会保全朕,我信。” 江辞准的眼神却因为这句话彻底冷了下来,手指钢钳一般捏住了显帝的下颌骨:“世叔,我还以为你对我用心远不止于此,倒是我高看自己了。阿辞奉劝你,有时候太清醒了未必是好事。” 下巴被捏得一阵刺痛,显帝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一样,反而笑了起来:“两个时辰不见守卫身影,牢房简陋,铁门无锁,朕武功未废,更无伤痕,守备未免太松懈了。与朕同床共枕这样久,江於洗不可能全然信任你,不可能对你全无提防,不可能放你单独与朕相见,。” “也只有你,仗着埋雪蛊才敢这般随意,此处绝非江家地牢,你根本没带朕回江家,而是直接离开京城,远离江於洗追捕。”见江辞准没有回话,显帝不由得更加笃定,“你对朕冷语相向,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若是实话实说,朕必然不会同你离去,江於洗此时已是身首异处。绑朕离京,乱朕心神,朕便无力再想如何回天挽日,然否?” 江辞准无可奈何吐出一口长气,脸上的冷冽如冰雪消融,苦笑道:“不愧是世叔,也是我作茧自缚,偏要教世叔什么有情的活法。惟则哪里能想到,棠奴会学得如此之快?” “你!”猜测被证实,显帝心头才是一松,便听得她换了称呼,只觉得脸上臊得很,忙偏开头,“还不快给朕解开!” 江辞准视线凝在他略泛红霞的脸上,一双眼越发幽深,捏着他下巴的指尖也暧昧地摩挲起来:“不忙,机会难得,主人还想教棠奴点新的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