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雨过天晴
田语情小学毕业了,她不许别人再叫她的小名。 前一天晚上,爸爸妈妈和她商量着初中去读哪一所学校、究竟要不要住校。他们说到了很晚,却始终不能达成一致。田语情心情很糟糕,这天早上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不想起,可想到今天哥哥回来,还是忍着满心不高兴爬起来洗漱。 哥哥比预想的来得晚了些,田语情趴在自己的书桌上,无聊地数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数乱了多少次后,家里的大门终于传来了声响。 田语情啪嗒啪嗒跑到门口,帮来人打开了门。家里的门锁用了太久,上次妈妈的钥匙断在了里面,那之后门锁就很难从外面拧开。 “哥。”田语情叫他,声音轻轻脆脆。 哥哥摸了一把她的头顶。 他接过田语情手里的纸巾擦擦脸,又把被雨水打湿的风衣脱下晾起。 “这么快就跑过来迎接我,一直在等我吗?”哥哥逗她。 田语情听到这话有些别扭地说:“我出来喝水,刚好听到你开门。” 哥哥笑眯眯地揽着她,冲厨房里忙碌着的夫妻俩高声说道:“妈,田叔叔——” 厨房里姜英正在焯排骨,抽油烟机的轰轰声夹杂着水沸声,她根本听不到门口传来的小小动静,听到这句才走出厨房。 “轻轻,路上堵车了啊?雨下得还大吗?”她在围裙上擦擦手,冲茶几的方向抬抬下巴,“给你烧了热水,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傅轻应了一声:“雨不大,但路上堵。” 田叔叔闻声也从厨房出来。他快要退休了,在科里也退居二线,除非有重要工作,平日里几乎不再去单位,也多了些时间。他也冲傅轻点点头:“来了啊。” 傅轻把手上拎着的盒子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换好拖鞋后走入厨房,说道:“做什么呢?我帮你们。” 姜英推着他的背,赶他出去,“你别跟着捣乱了,去客厅跟你妹妹说话吧。甜甜这两天又在念叨你。” 焯好的排骨被沥干净水分装入碗中。厨房空间不大,一大碗排骨放在哪里都显得碍事,这才几分钟,田叔叔已经被这碗排骨阻碍住多次。 傅轻试图帮他挪开这碗排骨,可手刚碰到碗壁,就被烫得吸了一口冷气。他连忙收回自己的手,拍拍脑门说:“对了,我今天给你们带了一套餐具,之前粉丝送来的。” 他走出厨房,到客厅里拆开那个袋子。餐具包装精美,图案精致,一看就是贵重东西。傅轻几下拆了包装,抱起走到厨房,说:“他们跟我说隔热效果很好,你们试试。” 姜英接过一个盘子,看了看说:“这也太贵了,还是算了吧,你田叔叔毛手毛脚,万一打碎了可够我们心疼的。” 傅轻:“东西本来就是拿来用的,不能因为害怕打碎就供起来吧。” 说是这么说,但姜英还是舍不得真的拿出来用,她把包装盒捡回来,又把整套餐具重新装好。 傅轻见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再厨房跟着添乱,他招呼田语情坐到沙发上。女孩回头看看厨房,高声喊了一句:“妈,油烟味太大了,把厨房门关上吧。” 她看着厨房的推拉门关好后,才放松身体,脑袋一歪,靠在傅轻肩膀上。 “哥,爸妈想让我去上X中。” “嗯。”傅轻知道这件事。X中大概算是这里最好的学校了,虽然学费高昂,但架不住有钱人实在多,以至于很多人想进都进不到。之前傅轻在家里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第二天X中的校长竟亲自给傅轻打了电话。 原来戚别昨晚听了一耳朵,第二天就安排上了。 于是田语情读初中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可我不想住校。”田语情闷闷地说。 傅轻也是自小住校长大的。从小到大他遇到的同学都很友善,没有目睹过孤立甚至霸凌之类的恶性事件,但女孩可能心思更细腻也更恋家,不想离开父母是很正常的事。 傅轻想了想,说:“妈和田叔叔知道吗?” 田语情:“知道,可他们觉得住校更能专心学习。” “我觉得关系不大,还是看个人的自制力。”傅轻挠挠头,又说,“我帮你跟他们说说,我也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小就住校吧。” 田语情靠着他肩膀,很轻地点了点头。女孩头发长了,蓬松的发根随着点头的动作浅浅戳着傅轻下巴。他低头看了看,像幼稚的小男生一样扯了扯妹妹的马尾辫。 饭桌上,不等傅轻提起,田叔叔先开口说道:“傅轻啊,甜甜这个事真是亏了你了。” 田语情小声抱怨:“是田语情。” 傅轻说:“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也是找一个朋友帮的忙。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记得X中是可以选择走读的。” 姜英方才起身去厨房关火,现在正端着几盅汤碗过来,听到这话,她叹了口气。 “我就说别让妹妹住校,你田叔叔非要觉得住校更好,还总是拿你举例子。” 傅轻当年参加艺考时文化课分数很高,和大众心目中“语数外学不好才去学艺术”的想法截然不同。 傅轻失笑:“只要他们知道学习是最重要的事,不管走读还是住宿,我觉得区别都不大的。” 又这么说了两句,田叔叔原本也不怎么舍得唯一的女儿每周只能见到两天,话语有些松动。他颇为哀愁地说:“现在小孩的竞争压力真的太大了……再过个十几年,等田语情长大了,上海的物价不知道要贵到什么程度,唉!” 傅轻虽然赚钱多,但前几年买房时还是深感现在房价的不科学。他应了一声,正打算说“以后我也会照顾小妹”,可话还没张开口,又被抢了先。 “傅轻啊,以后你妹妹要是有什么急用钱的地方,你可帮帮她啊!” 咣—— 田语情饭碗重重放在桌上。 “我吃完了,看书去了。” “哎,你这孩子!” 一根筷子从田语情的碗边滑落,咕噜咕噜滚到傅轻手边。傅轻放下碗,又捡起这根筷子一并放在自己碗边,客客气气地说:“我也不吃了,最近还在减肥。”随后起了身。 姜英夹了两筷子菜,到底也吃不下去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对丈夫说:“我也吃饱了,你去刷碗。” “哎!哎!”剩下他一个人食不知味。 傅轻下午没待太久,田叔叔和姜英都有午睡的习惯,他在那儿待着也是尴尬,吃过午饭后没一会人就准备走了。 走前他敲敲田语情的卧室门。 女孩隔了一会儿才来开门,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傅轻叹了口气,摸摸女孩头顶,柔声问:“怎么了?” 田语情只摇头,不说话。 傅轻问不出什么,心里倒是多少能猜到原因,但田语情不说,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干巴巴地说:“别哭啦。” 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她。女孩双手背到身后不肯接,闷闷地说:“过年的红包还没花完,不用给我钱了。” 傅轻说:“过年是过年,现在是给初中生田语情的入学红包,意义不一样。” 他把红包塞进女孩背带裤的口袋,又说:“孩子长大了,总得买点漂亮衣服吧,不知道买什么可以问你小白哥,让他给你出主意。” 又最后拽了一把女孩的马尾,这才离开。 傅轻的车这一次还是停在不远处那个商场的停车场。雨势和刚刚来的时候差不多,不太需要打伞,却也会打湿头发。傅轻走出小区,有些后悔没穿连帽的风衣。 走了几步后,他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和田语情略显焦急的小声呼喊。 “哥!你没带雨伞!” 傅轻回过头,看见女孩怀里抱着一把老式的长柄雨伞。雨势虽不密,路上却难免有些积水,她走得又不小心,洁白的帆布鞋上溅上了几滴泥点。 田语情不知怎么九曲十八弯地遗传了傅轻的长相,也遗传了他的面皮敏感,才几步路就把自己跑得脸颊通红。她把雨伞放进傅轻手里,又用双手给自己的脸扇着风降温。 这把雨伞过于老旧了,傅轻撑开的时候费了一点力气,好在伞沿足够宽阔,把兄妹两个好好罩在伞下。 傅轻从伞下伸出右手,接了接雨点,低头对田语情说:“我车子就停在那儿,不打伞也可以的。”说罢他伸手指了个地方。 田语情顺着他指的方向草草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 最后,傅轻撑着伞把妹妹送到家楼下。 他说:“上楼吧,淋了点雨当心别感冒。” 田语情应了一声,低头看自己弄脏了的帆布鞋,两只脚尖并拢,很不自在地摩擦着。半晌后她小声说:“哥,我知道你不想回家……” 她仰着脸,跟傅轻如出一辙的杏眼微微睁大,“那以后我去找你,好不好?哥,我想多见见你,可每次回家你都不高兴。” 傅轻微微一愣,随后笑开了。 “好好好,”他说,“你想怎么样都行,都随你,我的小祖宗。快上楼吧。” 回到家后时间还早,谢明声在写歌,戚别还没下班,只剩下闲散老板白遇之。他正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听到傅轻回来后抬头冲他笑笑。 傅轻坐下后侧过头去和他浅浅接了个吻。 电视机在一旁兢兢业业地充当背景音的播放装置。 一吻结束后,傅轻随意瞥了一眼电视机。电视里正在回放着前一晚的新闻联播,似乎又是某位领导人去到哪里慰问了什么人,唯一让傅轻有些在意的,是那位忐忑接受领导人慰问的白发老人很有些眼熟。 但傅轻没有分太多心思在电视上,转而继续和白遇之说话。 几分钟后,某个念头在傅轻脑海中砰然炸开。他立刻起身在茶几上翻找着遥控器,找到后迅速倒回到几分钟之前。 新闻标题清楚写着某只科学家队伍苦辛钻研,攻克了一个世界性难题。而站在背景中除了刚刚那位眼熟的白发老人,还有七八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傅栗阳。 画面并没有随着傅轻心中震撼的情绪而停止分毫,几秒后,傅栗阳接过话筒,字幕打出了他的名字,介绍道这是这只专家队伍的二把手。 傅栗阳说着一些傅轻根本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脸上扬着少见的欣喜。他用一句简单的“经过我们团队的多年努力”,揭过了这些年的呕心沥血。 很快,这则新闻就播完了。 傅轻按下了暂停键,没有再让电视继续发出声音。他拿出手机,坐在沙发上拨通了傅栗阳的电话。 傅栗阳的手机一如既往地很难接通,但傅轻这次很有耐心,他听着听筒里冗长的嘟嘟声。无意间抬头一看,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