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后来的事情,白遇之就知道了。 那晚夜里,傅轻因为睡觉时着了凉,发起了高烧。到了第二天傍晚,傅轻打电话给白遇之,于是白遇之急忙结束了工作,连夜搭飞机回家。 到傅轻家里的时候,傅轻脸都烧红了,白遇之给他测了体温,当即决定要去医院。 傅轻一直睡得不安稳,白遇之刚进家门他就醒了,只是大脑还晕乎着。感觉到白遇之把他抱起来套衣服的时候,他挣脱了一下。 “不想去医院,不用的。” “不行。”白遇之这次没再顺着傅轻,“都烧到38度了,一天过去了都还没退烧,必须去医院了。” 穿好了上衣,他又去给傅轻拿袜子,来去不到半分钟的时候,傅轻就把衣服脱了重新钻回被子里。他伸出一只手,攥着白遇之的衣角,又说了一遍:“不想去医院,我的身体我知道。” 白遇之无奈。他把傅轻的手塞回被子,又一次让了步:“今天太晚了,去医院也只有急诊,不去就不去吧,明早起来如果还没退烧,一定要去医院看病。” 傅轻身上很热,可还是在喊冷。后来白遇之也脱了衣服,钻进被子抱住他。 幸好第二天一早,傅轻真的退了烧。他出了一身汗,裹着被子在一旁看白遇之换床单。烧退下去了,人也精神了些。他裹得像只蚕宝宝,只露出脑袋,对白遇之说:“你看,我说了不用去医院的。” 白遇之换好床单,走到傅轻旁边,隔着厚厚的被子拥抱他。 “昨天真的吓死我了。” 傅轻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你还提前从香港回来,有没有耽误工作?” 白遇之捋捋他的头发,用手指梳开几根打结的发丝,说:“你没事就好。” 傅轻身体好,也很少生病,这次的发烧很快就好彻底。为了照顾傅轻,白遇之在他这里多住了几天,直到傅轻的假期结束才回去。 临走前,白遇之在傅轻的冰箱里塞了很多吃的,又给他买了更厚的家居服和袜子,在家里备好了常用的药品。 可他还觉得不够。 白遇之挠了挠头,想说“要不我留下来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傅轻已经小有名气了,在剧组拍戏甚至会有粉丝来探班,顺便给整个剧组送来一些小礼物。 他们如果还住在一起,会被发现吗?万一有一天被拍到了,要怎么解释?一旦招惹上了同性传闻,别人看他演的爱情片,还能入戏吗…… 太多的疑问和顾虑萦绕在他的心里,傅轻送他下楼的时候他依然心事重重。傅轻看着他坐上车子,站在车窗外对他说:“我真的没事了,别太担心。” 白遇之心中的郁闷当然并不只是对傅轻身体的关切,但不能住在一起的理由太过充分,他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勉强冲傅轻笑着点点头。 驱车离开地下停车场时,开在白遇之前面的那辆车不知为何被停车杆拦下了,白遇之在那辆车身后很远的地方停下。他靠在驾驶座上,一点都不想回自己家。 好想继续和傅轻一起生活…… 他不知道的是,傅轻一直在车库里目送自己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这辆熟悉的车,傅轻才塌下肩膀,垂头丧气去坐电梯。 他在电梯间里愣了很久,后脑倚着身后的门框,无声地叹着气。 * 白遇之收紧手臂,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一直觉得奇怪,”白遇之语气苦涩,“怎么突然就和家里说起这个了。” 傅轻枕着他的手臂,像是还沉浸在回忆里,“当时……听到妈妈说,不知道我有没有把那里当做家……” 他不再故作洒脱轻松,很直白地对自己的恋人表达悲伤:“当时好难过呀。现在想想,我当时是不是存了心思故意气她呢?” 他用手指戳戳白遇之的脸颊,戳出了那处酒窝,继续说道:“明明可以先瞒着她,那时并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必要。她没骂我,甚至没说些什么,除了那一瞬间的难以接受之外,没有再对这件事表达过不满,可是——” 傅轻闭上眼睛,又用手抚了抚胸口,有些难过,“我怎么想都觉得,那次之后,好像连表面的亲近都维持不了了。每次回家都觉得我像是一个外人,每次给他们添置些东西都要对我再三感谢。” 他不解地问:“这不是我该做的吗?” 白遇之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把他搂得更紧。 “我和妈妈之间的沟通好像一直都很有问题,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一次回家,我看到她满头大汗在挑虾线……”傅轻苦笑,“我根本没有办法说我不吃虾。” 傅轻眼眶红红的,从白遇之怀里退了退,又转而说起他们之间的事。 “之前有一天戚哥跟我说,觉得我总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其实我也知道,受伤之前我跟你说,我有些事情需要自己想想,就是一直在想这些。 “比如说……就说郑谦吧。以前不知道那些的时候,我想,也许他是你很好的朋友,是给过你帮助的哥哥之类的,总之,一直猜是你很尊敬的人。我知道你爱我,所以……其实我真的没怀疑过什么白月光什么的。 “可是那时候,有些事越传越凶,我看了也很烦。但……” 傅轻深吸了好几口气,神色恹恹的。 “明明是一句话就能问清楚的事情,可我总是没办法真的去问你。但我又做不到不在意、不心烦。 “和妈妈的关系也是因为这样吧。可为什么人总是不能坦率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呢?” 傅轻望着白遇之,眼神有疑惑、有自嘲,还有一点隐藏得很深的忧郁。 “有时也会觉得,跟我相处是不是挺累的。” 白遇之静静听着他的话。傅轻说完这句后,许久没有再开口。白遇之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确认傅轻不再说些什么后,他抓住傅轻的手,贴在自己胸前,开口说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和相处本来就是复杂的呀。就拿我们来说,我觉得在我的世界里,在没有别的人或事比你更重要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会有跟你生气、跟你发脾气的时候。 “在别人看来,傅轻应该是一个又优雅又稳重的人,可我知道,傅轻会赖床、又挑食,开车也很不小心。 “可这些绝不会影响我对傅轻这个人的爱。一个人的优点和缺点合在一起,才能形成这个人。 “至于你和姜阿姨,说实话,你们的问题我无法判断究竟是因为什么,你知道的,我从小也没有妈妈。但我能感觉到,她一定是爱你的,不然,她又怎么会给我好脸色看呢?现在的社会远没有开放到能轻易接受儿子同性恋人的程度吧。 “但你说的那些‘不能坦率表达’,我是明白的。好像越是亲密的关系,就越小心翼翼,可是,越亲密的人,不是越能够彼此谅解吗?” 白遇之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他和傅轻安静对视,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实在什么都说不出。最终他只能摇摇头。 “我能明白你那种觉得自己好像只是个局外人,他们三口才是一家人的心情,”白遇之回想起傅轻受伤住院时田叔叔的表现,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可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这样的关系该怎样去修复。” 很遗憾,也很无奈,如果说甜甜出生前这些还有挽回的机会,那么现在,横隔在他们母子之间的绝不仅仅是缺少交流这样简单的问题。 现在的姜英,不仅仅是傅轻的母亲,还是田叔叔的妻子,是甜甜的妈妈。 傅轻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语再次露出沮丧的神情,想来也是,这样的道理傅轻怎么可能不懂,怎么可能没想过。 “我也不是想要抱怨她,”傅轻又按了按胸口,“就是心里难受。” 傅轻话锋一转,又说:“但是我想抱怨你。” 白遇之按着他的手,凑过去亲他的嘴角,小声讨好说:“对不起啦,宝宝。” 他又开始语塞了,肚子里一堆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好像只能变成单个的字眼和词语,很难形成连贯的话语。 他只能凑过去,额头贴住傅轻,双手也环紧他。良久,白遇之说:“我……我以后绝对不惹你生气,绝不让你难过。” 傅轻按着他的脸推开,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他笑着说:“我才不信你。” 又说笑了一会儿后,傅轻起身关了小灯,对白遇之说:“早点睡吧,明天晚上还是跟我一起过去。” 白遇之应下了。 大概是身边躺着傅轻,白遇之有了一点朦胧的困意,但他还不想这么早睡。他一直在回想刚刚傅轻说的话。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近十分钟后,傅轻凉凉地说:“你要是不想睡就去楼下客房,别吵我。” 白遇之赶紧讨饶:“睡了睡了。但是睡前能不能再听我说几句话。” 傅轻其实也没睡着,闻言转过身和白遇之面对面。刚刚说了那么多,他心情好了不少,现在甚至有心情捏捏白遇之的鼻子。 “轻轻,你刚刚说,觉得自己跟自己在较劲,我有点在意这个……”白遇之握着他的指尖搓揉着,“我没有觉得跟你相处很累,我很喜欢你,你什么样都很喜欢。” 傅轻收起刚刚略显轻松的神色,却也并不严肃,只带着浅浅笑意看他。黑暗的空间中,他们只能看清对方面部的轮廓,可他们都知道对方正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温馨的气氛冲淡了话题本身的不愉快,傅轻抿了抿嘴,翻过手心,让白遇之五指搭在自己掌心中牢牢握住。 “所以你别想些有的没的,也别觉得自己性格有什么不好,你不需要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