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自从上次直白地跟戚别说,和谢明声上过床后,戚别老实了很多天,直到刚才才又来找他。 说的话很简单,明天是傅轻生日,想跟他一起庆祝。 傅轻披着衣服坐在一楼的沙发,大脑放空。 不想承认的是,这一年的感情生活一直很混乱。傅轻并不是一个喜爱新鲜的人,可是心里憧憬的那种平静生活,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仰头靠在沙发背,被上方的吊灯光线刺得眼睛微痛。 他能看出来刚才谢明声在努力安慰他。深入了解之后会发现,谢明声心思单纯,情感却很细腻。大概搞独立创作的人需要更强的共情能力和敏感的心思,谢明声总能很快发现傅轻的心情变化。 跟谢明声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但并不能完全缓解心里的烦躁。 傅轻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仍然毫无困意,干脆换了衣服出门兜风。 傅轻这个人,大体上可以算是成熟又稳重的。他进娱乐圈的年纪不大不小,既不会因为年少口无遮拦而到处惹事,也远没有被生活磨成老油条,刚刚好夹在太稳重和太年轻中间那个最适合的位置上。 除了一点,他开车有点虎…… 在大学时,他和白遇之一起学的驾车。初次上高速时,他一边开车一边跟白遇之说:“这车是不是有问题?我怎么觉得有点飘。” 白遇之紧紧拉着车顶的扶手,小心翼翼地说:“你快开到140了,还是在转弯,能不飘吗……” 自那之后,两人出去几乎都是白遇之开车。 直到现在,除非必要,傅轻还是打车更多一些。 可今晚憋闷的情绪眼看着是无处发泄,傅轻还是揣了自己的车钥匙,出门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傅轻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跑着。路上还是有些三三两两的行人,有的是加班了一整晚、终于得以下班的倒霉社畜,有的是年轻爱玩、出来过夜生活的大学生。 这个城市太繁华了,似乎不管是什么时间、什么季节,永远有人精力充沛。 傅轻看着街边一对分享着棉花糖的小情侣,笑了一下。 他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也没有规划路线,甚至连车载导航都关了,这个路口究竟是直行还是转弯,全凭心情。 不知不觉竟然开到了以前住的地方。 那套房子地点很不错,出租的时候也很顺利。来都来了,傅轻索性开到那条路边停下,摇下车窗看看周围的变化。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这地方没怎么变,除了不远处新开了一家酒吧外,再没有别的变化。 那套房子租出去后,傅轻没再多管,只记得当时南南提过一嘴,租客一口气租了三年,像是个有钱人。 傅轻趴在方向盘上,远远看着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房间窗子。 他在车里待了几分钟,心里那股憋闷散得差不多了,看看时间,也已经快要三点。傅轻觉得有点困了,重新打了火,准备回家休息。 这两处地方在不同的方向,傅轻需要开到前面的路口转弯。然而转弯时他又犯了不减速的老毛病,车身不知刮到了什么,被摩擦得咔嚓一声。他停下车,下来查看。 是车尾蹭到了一根树枝,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傅轻用手抠了抠,无奈地叹气。 他拿出手机,准备拍张照片之后发给保险公司,打开相机时,屏幕里出现了自己的脸。 傅轻:“。” 即使傅轻长得好看,在这样的死亡角度下,他的面容也显得诡异无比。傅轻满脑袋黑线地切换了摄像头。可手机不知怎的,莫名卡住了,卡顿的景象持续了几秒—— 傅轻捏紧了手机。 屏幕很快恢复了正常,回到了后置摄像头的视野范围,可傅轻顾不得拍照,僵着身子站在原地。 刚刚那几秒卡住的场景,一辆熟悉的黑色宝马闯进了他的拍摄范围。一闪而过的车牌照得不太清晰,但也足够看清那几个字母和数字。 ……是白遇之的车。 傅轻不自觉地捏着手机,手指按得太紧,甚至调出了siri的界面。机械女声的声音在蒙蒙亮的凌晨,一遍一遍重复着“您好,我没听清你说了什么”。 是认错了吧,他怎么会在这里;那辆宝马快要烂大街了,车牌就闪过那么一下,也许是看错了呢。 傅轻这么自我暗示着,重新坐回车里,在开到前面那个路口时,他手一抖,没有左转,而是打了掉头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在自己原先那套房子的楼下,仰头看着那个熟悉的窗子。 本该是熟睡的时间,某个住户却打开了卧室的灯,那光亮不管多么微弱,都显得异常引人注目。 傅轻瞪着那栋楼里唯一一个开了灯的房间,摸出手机给白遇之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白遇之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惊喜又不可置信:“轻轻?” “嗯。”傅轻应了一声,沉默几秒后,压低声音问,“你在哪儿?” “……”白遇之犹豫着说,“刚回家,最近有点忙。” 卧室的窗帘被拉上了,遮住了里面明亮的灯光,这栋楼又恢复了整整齐齐的暗色。 傅轻还瞪着那个窗子,继续问:“哪个家?” 白遇之迟疑着:“啊?” 傅轻念了个地址,问道:“该不会是这个家吧。” 听筒那边,白遇之的呼吸都滞住了,紧接着传来一阵凌乱的拖鞋摩擦地板的啪嗒声,随后,窗帘被拉开—— 果然是他。傅轻叹了一口气:“下楼。” 白遇之刚刚进卫生间准备冲澡,开了水接到傅轻的电话,又披了睡衣匆忙下楼。 傅轻坐在驾驶座,支着下巴看他。 白遇之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手指抠着屁股底下的皮质座椅。 他没等傅轻说话,先递过去一个纸袋。 “轻轻,生日快乐。” 傅轻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10月10日,是自己的生日了。他说了声“谢谢”,接过纸袋看了一眼,是某个牌子的手表。 傅轻对这些配饰没什么研究,也没什么收藏的爱好,家里这类东西多半都是白遇之搞来的,他自己很少操心。 表带被取了几节,已经调整成了适合傅轻佩戴的尺寸。 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表盘,看着蓝黑色的指针一格一格地移动着。 两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也并不是一直都没再见面,他们因为各类工作碰见过不少次。但私下里的见面几乎没有。 两人都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一次意外的碰面,然而安静坐在这么一个密闭空间里,气氛竟也没有多么尴尬,甚至比起分手前那段令人窒息的平淡期,反倒是现在更和谐一些。 白遇之清清嗓子,说:“这儿好歹是你买的第一套房子,如果租给奇怪的人,把这弄得乱七八糟还是不太好,我就……” 傅轻应了一声,半开玩笑地说:“我要是早知道,就把房租再涨一倍。” 白遇之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讨饶:“我太穷了,放过我吧。” 他一向很懂得怎么在傅轻面前扮可怜,一旦傅轻表现出不开心,他总会第一时间小心跟他道歉。 最开始傅轻是很吃这套的,只是后来,这种示弱和示好似乎变成了不想解释的敷衍,甚至让傅轻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这一次,傅轻往边上瞥了一眼,伸手弹着他的手背,轻声说:“少来这套。” 白遇之笑眯眯地刮了刮他的掌心。 傅轻:“最近很忙吗?这么晚才回来。” 不仅是这么晚才回家,白遇之明显人也憔悴了不少。他是单眼皮,薄薄的眼皮配上大眼睛,让他看上去英俊又年轻,有种青春的少年气。最近看来是真的没休息好,不仅熬出了黑眼圈,连眼窝都有些凹陷。 他叹口气,说:“是有点忙,主要是人手不够。” 白遇之说,年底事情本来就多,前段时间闪亦走了不少人,上至总监下至普通设计师,一下子有些捉襟见肘,现在连实习生都赶鸭子上了架,人手仍然不够。 他最近过得着实有些艰难。前段时间另一个合伙人带着几个骨干跑路,还带走了不少下游客户,这些东西白遇之原本不插手,现在也不得不自己亲自上阵去谈生意。 只是他的解释就到此为止,没有再进一步。 傅轻用指节敲敲方向盘,被小小地安慰了一点。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另外那个合伙人,是Kevin吗?” 白遇之点头。 傅轻又确认了一遍:“所以,是Kevin走了喔?” 白遇之歪了歪头,不是很能理解傅轻为什么在意这件事,只能又重复地说:“对,他走了,还带走了……”他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名字。 这几个人傅轻大多也认识,都是熟人,这样一看,闪亦确实捉襟见肘。 傅轻撇了撇嘴,那种离奇的“前妻丢掉小孩”的诡异念头被他从脑海里拂去。与此同时,他在心里感叹,流言蜚语大抵就是这么传出来的,说风就是雨。 他脸色变了又变,白遇之终于忍不住问:“轻轻,你在想什么呢?” 傅轻这次没再转弯抹角,直接说道:“有人跟我说你把闪亦卖了。” 白遇之:“???” 他脑子转了几转,联想到前几天莫名又被拉黑的微信,顿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哭笑不得地说:“谁说的呀?简直是胡说八道。” 傅轻别扭地看着车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白遇之伸手拉住傅轻的安全带,扯出一条小缝隙,手指钻进去塞在傅轻肩膀旁边,时不时弯曲一下。不太明显的动作被大衣和针织衫阻隔后,只剩下不甚鲜明的触感。 傅轻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没说话。 此刻,两人都知道对方心里有些没说出来的话,但有些话反而更适合心照不宣。 “轻轻,除非……除非我真的做不下去了,否则我绝不会让闪亦有什么事。” 这个夜晚,白遇之用食指圈着那一小截安全带,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了这场莫名奇妙的误会。 傅轻推开他的手,嘟囔了一句:“你最好是。” 白遇之帮他理了理领口,随口问了一句:“轻轻,最近怎么样?” “最近怎么样”这句话,随意的程度大概相当于“吃了吗”。 人们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多半并不是真的想要探询对方近来的生活,只是一种客套的礼节。被问到的人一般会回答“挺好的,你呢”或者“就那样吧,凑合活”诸如此类。 可这样一句礼节性的问句,让傅轻想起了自己出门晃到这个地方的原因。 他像是被戳破了气的气球,整个人干瘪下去。沉默了几秒钟后,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趴在方向盘上,只露出一截下巴。 他可以在一百个记者面前谈笑自若,却无法在白遇之问出这样一句话时假装没事。 “……不太好。”他的声音被压在方向盘上,被凹凸的空间挤压地晦涩不明。 白遇之有感觉到傅轻看上去有点低沉,但经过刚刚那段对话,他以为那就是傅轻不高兴的原因。本以为解决了这些,才会习惯性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白遇之不抽烟,这时才反应过来车子里的淡淡香味并非来自车载香薰,而是傅轻使用的电子烟。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傅轻难过至此。可碍于两人不尴不尬的关系,他一时之间也没想到合适的方式安慰他。 他陪着傅轻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手指拍着他的背,凑在旁边,偶尔叫一声他的名字。 “轻轻,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他先是问:“是不是哪部戏遇到了问题?” 傅轻没有回答。 白遇之思量再三,终于还是又问道:“和……吵架了?” 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无法释怀而希望傅轻早日和别人分开。关于傅轻很重感情这件事,大概自己是最清楚的。更何况以自己的身份,问出这样的问题更多的还是尴尬和难堪。 就像是一个恶毒的、妄想趁虚而入的邪恶配角。 傅轻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脑袋偏了偏,改用右边的脸颊压着方向盘。 该怎么回答呢? 傅轻按了按自己的肋骨,那里又再传来点点刺痛。 白遇之也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他挪过去,离傅轻更近,帮他按着那里。 “不舒服?” 靠得太近了些,那声音似乎就是从耳下传来的。傅轻敏感地抖抖耳朵,从方向盘上坐起来,不太自在地躲开了。 白遇之也好好坐回副驾,眼神飘乎着到处乱看。太担心这个人才会忘了分寸,可真要说起来,这也算不上什么亲密接触。 他清了清嗓子,忽略掉傅轻一直揉着耳朵的动作,说道:“轻轻,那个……别人要是惹你生气、让你不高兴,你就……”话还没说完他就想咬舌头。 就什么呢?就让他滚到一边去,重新回来我这里? 白遇之讪讪闭了嘴。 傅轻的耳朵都被揉红了,仍然残留了一些酥麻。被过度搓揉的耳根发着热,红得快要滴血。 他闻言掀起眼皮看他,那一眼似乎带着很多种情绪,白遇之不知是不是自己过度解读了什么,想再确认一下时,傅轻已经收回了视线重新盯着前方。 他暗自抚了抚胸前,手掌下传来的心跳声比往日清晰许多。 再一次开口时,他柔柔地注视着被傅轻自己蹂躏地不像样的耳朵。 “轻轻,别为别人难过,”白遇之抿着嘴唇,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没人值得你为他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