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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旁人饮血

    楚璠得了他的回复,恨不得当场便割腕取血,只是手上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子微制止了。

    他有些无奈,抓住她的手腕,“不是时候。”

    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习惯,怎么一言不合便要割自己的血肉,拦都拦不住似的。

    子微伸手轻点耳上缚着的玲珑玉,眉心红痕闪了一下,那个像耳饰的东西应势而落,漾着幽幽蓝光,恰巧停在她的手心上方。

    他们修道之人所用的术法,总是让人眼花缭乱的。

    楚璠有些迷茫,歪了歪头。

    那人见她没动作,思索了会儿,道:“碰一下,默念你兄长的名字。”

    他似乎已经发现她什么都不懂了,又解释了一遍:“是替你兄长测测吉凶。”

    昆仑天山狐,千岁即可通天命,虽然他仙妖一体,两者不能相融,能力被遏制住了七分,但要算清一个人是否活着,还是很轻松的。

    楚璠听闻后,摸了下那个温凉的玉扣,心里默念阿兄的名字,紧张地看着他。

    约摸过了几息,掌心玉石的光芒敛去,子微睁开眼,稍顿了片刻,面色有些凝重。

    楚璠见此,心底更是一沉,摸着白泽剑,想着总不会是最坏的结果,便低声道:“不管如何,求您还是告诉我吧……”

    “我曾和天魔交过手,对他也有些了解,这人除了张狂无度,行事凶残暴躁外……嗜好也很奇怪。”

    他顿了一下,声音冷冽了不少,“他是体修,所以不喜修剑者,更极其嫉恨天才,早年甚至建了一个水牢,无数名门正派的仙家子弟,都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他沉默了会儿,才道:“你的兄长,似乎是里面的佼佼者?”

    这便暗喻着,他会是被折磨得最惨的那个。

    说实话,子微有点无奈,他不懂如何哄姑娘,若是楚璠再控制不住掉眼泪的话,他可能真的要把毕方叫起来给她唱歌了。

    可她却没那样做。

    一阵沉默后,楚璠颔首站起来,坚定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的。可是我相信阿兄,一定会等到我去找他。”

    她倒是对自己的兄长,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

    子微心里松了口气,“跟我来吧。”

    他转过身子,身姿挺拔,毕方鸟闻声立在他肩头,红眸紧紧盯着她,时不时发出两声不满的哼鸣,最终还是拿了尾巴对着她。

    楚璠摸摸鼻尖,远远缀在他后头。

    *

    楚璠醒来的地方是客所,在半山腰,而子微住的是最顶峰,早年往来之人都是修为高深者,所以他们也未曾想过修建道桥。

    现在就很是为难了。这姑娘不会御剑……

    他仔细思索了一番毕方载人的可能性,终究还是怕这个顽劣的妖兽把人给抖下去。

    子微诵咒,腰上长剑湛光一闪,平稳落在前方。

    这柄剑向来清高孤傲,子微摸不准它乐不乐意,为保安全,他还是准备用法力强行夺回控制权。

    却见他的剑微震几下,周身漾起春风细雨般的暖意,用剑柄蹭了蹭小姑娘的袍角。

    楚璠轻轻哇了一声,先摸了摸手上的白泽,然后再去碰了它一下,“它叫什么名字?它是喜欢白泽吗?”

    ……

    子微:“它叫昆仑神剑。”

    楚璠又小小惊呼了声:“好厉害呢!”

    好吧,昆仑的剑,喜欢昆仑山的鸳花,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她似乎也很喜欢剑,站上去的时候还一直低头看剑的纹理,甚至还小心翼翼地问:“我不会太重了吧……两个人它载得动么?”

    那一小块袍角又被她拽着,子微有些不习惯,他直到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那么哑。

    “没关系。”

    ———

    以后让大狐狸背着璠宝飞。

    *

    昆仑山的顶峰,更加冷了。

    远山连绵,月光初霁,昼色渐渐湮灭,天际是一片雾蒙蒙的灰。起伏的山沿处,一座小楼靠墙立在那里,子微走在前面,楚璠看着他的背影。

    清肃,穆然。

    原以为这样一个身份高贵的仙长,住的地方会是什么玉阶云楼,仙气盎然的地方,没想到这般简朴,偏僻冷清。

    洞府连接着山脉,牌匾上只写了两个字,退寒。

    洞府内里干净宽敞,构造巧妙,最深处有个闭关室,隐隐冒出来些寒气。像是镇压什么东西一般。

    子微让楚璠原地等候,独自进去好一会儿,一直没出来。

    楚璠抱剑坐着,观察四周,书架上全是些珍贵典籍,古老而悠远,她不敢碰,就这么仰头望着它们。

    这些深奥的力量一直将她拒之门外,而她却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向往。

    毕方刚才去领罚十鞭,回来时恹恹的,翎羽失去了光泽,还一直掉,翅根隐隐有血迹渗出。

    感觉到她的视线,毕方鸟转过头来瞪她。

    楚璠挠了挠头,把地上的红羽捡起来。羽毛很长,外圈洒着一层淡金色,她夸道,“很漂亮。”

    毕方看着自己的毛在她手上,心上更气,伸长了喙就要来啄她。

    白泽剑看她被欺负,从沉睡中醒来,立马把她护在身后。一鸟一剑对峙着,气氛一时很紧张。

    楚璠原本就有求于人,也自觉理亏,根本不欲争执,连忙道:“白泽,别生气。哎,你先休息。”

    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哦,白泽不听我管,是兄长的剑,有时候……不太听话。”

    楚璠知道自己算是个大麻烦,语气更加卑微,她想了想,习惯性伸出手腕,“要喝点血吗?”

    毕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瞧,那眼神很古怪。

    其实是觉得她奇怪。

    可是他确实也觉得很渴,喉咙已经滚了一下。

    楚璠便舒了一口气似的,“那我给你喝,不要生气了好吗?”

    子微不知何时出了密室,手上拿着卷竹简,腰间环佩撞出一阵轻鸣,看到楚璠扭头后,依然浅浅淡淡地看着她。

    他身形挺拔如松,银发披散,被那缕淡白的月华一照,有种遥不可及的清幽神韵。

    子微忽然开口:“你经常这样么?”

    楚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嗯?”

    他走过来,将毕方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的翎毛,复述道:“经常这样,给别人饮血?”

    楚璠回过神来,声音变得细微:“蜀山上……都是一些有灵根的修道者。我一介凡人,总要做些什么有用的事情,才能呆在那里的。”

    这其实是幼时的习惯。

    天才是需要成长空间的,楚瑜在年幼时,也不过是谁都能捏死的一根杂草。他毫无根基,也没有世族支持,这般进步神速,很难不遭旁人嫉妒。

    修道人当然是明月清风,心思端正者居多。可毕竟是凡人,爱恨嗔痴,不过人之常情。

    而爆发这个矛盾的,也是她身上的鸳花。

    当能力达不到一定的程度,身怀巨宝,也就等于怀璧其罪。她数不清忍受过多少目光,怜悯的、审视的、阴郁的、躁动的、黏腻的……

    没有办法,楚瑜不可能一直护在她身旁,为了不让她在暗中遭人觊觎,还不如将鸳花之事上报给蜀山决策者。

    于是每月一次的奉血,成了她在蜀山上的任务。她顺从的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实实在在的为不再拖累兄长感到欣喜。

    人人都道蜀山首席弟子风光无限,可只有楚璠才晓得——几乎是无时无刻的修炼,十年如一日的拼博,不知下了多少秘境试炼,带了多少伤回来,才有今天这个成就。

    子微听完后,垂眸不语。

    他怀里的毕方扑棱了下翅膀,飞至楚璠面前,口吐人言。

    “笨蛋。”

    毕方趾高气扬的上下打量她,声音却是怜悯的:“你口中的兄长,无一处不好。那又为何非要让你献血,非要把你捆在身边,你去安安稳稳当个凡人,不也能快活一生吗?何必受这么多磋磨。”

    楚璠一改常态,冷冷盯着它,“不许这般说我阿兄。”

    “好了。”子微把手中的竹简摊开,圈出上面的阵纹,“破障分为三次,明天是月圆之夜,你准备一下。”

    楚璠冷静下来,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可以用多一点血,能不能快一些?”

    “最短一月。”

    楚璠一下子萎靡起来,皱着眉梢,神情很是不安。

    “一月已是最短的时候了,那时我功力应该会恢复七成。”子微叹了口气,又退了一步,“明天我会开启昆仑封印,会有很多生人上山,我们会一同商讨此事,你不用多虑。”

    他的手撑在桌子上,蓝色衫子垂在低处,微微一荡,如月下扶桑。

    他摸了摸楚璠的头,音调温柔,“以后就莫让旁人取血了。”

    *

    与子微约的时辰是月出,但她等不到那时候,太阳刚下山就从竹舍过去了。

    新住所很近,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她走到时,子微正在见客。

    来人是位高瘦老者,玄色道袍,袖口纹着炽焰尾羽,鹤发鸡皮,一双眼睛精明有神。

    “看到道长渡完生死劫,老朽也就放心了,不知毕方那个小家伙,有没有扰到您的休息?”

    “谢长老挂念。”子微微微点头,温声道,“毕方虽年幼,但至情至性,不算顽固。他体内的离火,已经散去八分了。”

    那老者笑笑,有些试探之意,“不知道长功力恢复几何,近日天魔作乱,蜀山失守,我派了些弟子过去,可惜他们学艺不精,连炽渊的门道都摸不出来。”

    这应该是轩辕山黄氏的长老,传闻中毕方鸟的居所。

    这些人,说辞都是一个样子,只派些外门弟子过去,都不愿意拿阁中精英去,当然摸不到天魔的衣角。

    “是谁在那里!”老者一声厉喝,手中玉杖朝她方向刺去。

    “是我!”楚璠连忙出声。

    那杖柱虽停,可威压仍在,楚璠有些受不住,喉咙里冒了一丝血腥气。

    “我的侍剑者。”子微放下杯盏,衣袖浩然一荡,昆仑剑飞入楚璠怀中,和白泽并靠,蕴着皎然辉光。

    他先是看了一眼楚璠,然后再对老者说,“天魔之事我已有耳闻,此番开启昆仑结界,也有这个缘故。”

    轩辕长老看了眼他臂上白纱,有些讶然:“道长功力已恢复了么?”

    子微只温声道:“快了。”

    老者面上浮了些笑意,“那我便放心了,道长要注意些身体,天魔现世,比上次更为强劲了些。”

    他又嘱托了几句,看似不经意扫了楚璠一眼,这才转身下山。

    他刚走,毕方鸟便从黑暗中飞了出来,闷闷道:“先生,这老头是不是又再讲我坏话。”

    子微没有理他,对靠在墙角的楚璠说了句:“过来吧。”

    楚璠走上前,将怀中的昆仑剑递回给他。子微没收,只低声道:“你先拿着,它可以帮你蕴养神魂,不必惧怕旁人的威压。”

    怪不得方才昆仑剑一入怀,那股心悸的感觉便消失了。

    “可是……剑修的剑不是很重要吗?”

    楚璠常和蜀山那群修剑者打交道,按理说也算是阅剑无数了,可从小到大,碰过的剑还真的只有白泽一柄。

    子微稍顿了一下,缓声道:“我并不算是剑修。”

    楚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抱着两把剑,沉甸甸的,可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开心,撸袖子都轻快了不少,“可以开始了么。”

    少女声音清越,宽松的道袍稍微一捞,蓝衫微扯,露出手腕里的白皙肌肤。

    手腕被袖摆的阴影笼着,只露出柔弱无骨的一抹白,一丝丝,一缕缕,带着微漾的软,透骨生香的甜。

    她瘦小单薄,弱不胜衣,但是眼眸漆黑清亮,睫稍乌浓,向下弯,像是能轻盈地跃出一掬星子。

    子微指尖微顿,“毕方,出去。”

    毕方听闻后,振了振羽翅,停留很久,终究还是飞出去了。

    这不是他该担心的东西。

    *

    楚璠有些惊讶。

    她之前一直默认帮子微破障,和在蜀山当血奴没什么两样,顶多就是流的血多一些,她觉得很划算。

    总之没想过是这样的。

    子微开启五感后,银发的尾稍染了一抹蓝,眉心的红痕越发妖灼,双瞳幽蓝异色,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他靠了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喉咙滚了滚,“你会怕吗?”

    他俯身,外层纱衣垂落及膝,缚着的白纱已经散了,露出了胳膊上的暗红梵文,浮动着流光,似乎深深扎在了在苍白有力的肌肉里。

    子微靠得很近,比第一次尝血的时候还要近,与她对视,睫毛浓密得似乎要扑出来,眼梢向上勾着,牵人心魂。

    楚璠一下子就愣住了,看着他瞳孔里的一抹幽火,怯怯开口。

    “您、您不是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