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食（1）

    “长于怪诞之中，以此为理，依此而生。然身入常世之时，才知肉已腐烂，骨已生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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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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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在咖啡馆看见面前的人时心下觉得恍惚且陌生。算起来他们有近十六年没有见过对方，父母离婚后两人便各自跟随其中一个，但从未再涉足另一人的生活。她在早些年时还常因此同父亲闹，大抵是被拒绝的次数过多，渐渐也不再执着于去见弟弟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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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男人看起来教养得体，额前的头发被打理得妥帖乖顺，上身的白衬也熨烫得齐整。他动作悠闲地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才又用莫名含着期许的眼神看向万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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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再次从父亲口中听到万宁的消息时，才知道母亲已经离世，而胞弟则要被接回家里。她脑中浮现的是一个男童模糊不清的身影，以及分离前不知说过的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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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男人见到她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万宁从软椅上起身迎上他们，口中虽然向父亲说着问好寒暄的词句，视线却一直黏在她身上，好似在等万达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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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但她实在摸不透这迫切源自何处，只好歉意地笑笑后随着人坐下。万宁只怔愣了一会又恢复正常，朝万达点头笑道：「姐姐，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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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一下被这声久违的称呼弄得有些晃神，从前的熟稔又回来了些许。毕竟是从同一个子宫内出来的姐弟，更何况原先俩人的关系本就亲密，万达放松了些，笑着应他：「万宁，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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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他放置在杯柄处的手指顿了顿，却没让人察觉。「我很好。」他抿了一口咖啡，抬眼看向万达，见人实在没有想要说什么的样子，才又开口，「但是很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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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眼睑半垂，纤长的睫毛轻轻扑朔。万达一下为自己把他抛在脑后许多年而愧疚，正想说什么，却又见男人绷直的肩膀软和下来，眼皮复又掀起，嗓音中满是与她重逢的喜意：「以后可以一直和姐姐待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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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递给他一张纸巾时，万宁似乎才注意到从眼眶内滑下的液体。他仿佛为此感到窘迫与羞赧，面颊和耳根忽的覆上一层绯红。男人接过纸后向万达低声道谢，随后把脸从上至下仔细地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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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等到谈话结束，三人即将分别时万宁站定在万达面前，有些小心翼翼、带着久不见姐姐的别扭问是否可以抱她一下。万达闻言就张开双臂等他动作，但男人在原地许久才轻柔地把人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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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他比万达高了许多，此刻低下头颅靠在她的脖颈处，右手掌托住她的脑袋，左手环抱她的腰背处。万达突然感到万宁贴在颈间的鼻子轻动，没等她判断是否为错觉，男人就结束了这个温情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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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只认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罢了，和父亲转身离开时还好笑得用手指抚了抚那处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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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若是两人中的一个回头，就能看到男人一下敛起了在他人面前那副羞涩别扭的模样。一双如同静潭的黑瞳牢牢地盯着万达的背影，最终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在背影总算消失在转角时，方才置于她后脑的手掌被举到鼻下轻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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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宁从口袋中掏出那张被特意掠过鼻间以来捕捉味道的纸凝视了许久，两手的食指与拇指突然捏住它，一前一后轻轻拉扯，纸巾的纤维就暴露在横贯中间的裂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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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他的眼神沉静可怖，好似这是撕碎的不仅仅是一张用过的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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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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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宁搬进来已是两周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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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不知是为了轻便还是东西本身就轻简，他来到房子内时只带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和背包。万达在二十分钟前接到他的电话就停下手中的工作来到门口等他，总算在不久后见到出现在远处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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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滚轮擦过石板地的沙沙声逐渐靠近，万达在看见他堪称简陋的行装时有些诧异，她伸手接过万宁手中行李箱的拉杆后把人领到大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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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宁低头似是认真的听着她告知房子密码的话，然而他的眼睛牢牢盯着万达裸露在外的脖子与小臂。下一刻右手被握住的感觉让他一下回神，万达抓住男人的拇指按上指纹识别的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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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他没有久别后接触的尴尬，仍是摆出那副让人舒适的表情，乖顺的仿佛是一只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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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宁，你的房间在二楼。」万达替人拿出一双新拖鞋后径直走上楼梯，「我们原先一起住的房间现在只有我一个，所以给你安排了新的地方。」她推开自己房间对面的一扇门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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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宁却站在她房间的门口不再挪动步子，他伸出手往墙壁和门上摸去，渐渐握住金属把手。但万宁没有贸然打开门，只转头用无辜可怜的眼神看她：「姐姐，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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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直接覆着他的手拉下门把，她往里走了几步，打开实木的柜门搬出一个稍显破旧的收纳箱。她朝杵在门外的人招手，等万宁在自己身边蹲下后才打开箱子的搭扣，说道：「我把你的东西都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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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一边说着一边从箱子里拿出东西，若是见到有趣的两人便说起一些好玩的事。直到里面的东西被翻得差不多时，万宁看向手里一张被胶带粘起发黄的画，突然问道：「姐姐还记得分开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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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闻言皱起眉头思考良久，才有些抱歉地摇头。万宁却没有露出失望的样子，他接着翻看那些物件，时不时会露出惊讶的神情，而后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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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宁忽的将头靠在万达的肩上，双眼闭上好似相当享受的样子。万达不解地低头看向窝在自己肩膀处的脑袋，却听见他轻声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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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姐姐还记得我。」他整个人放松下来，遮盖住了黑瞳的五官显得更加柔和，万宁含着笑，珍重而缓慢的咀嚼自己话中的每个字，「姐姐还留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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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没有接话，凝视前方许久后也把头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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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没关系，万宁。」她说，「你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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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他睁开半只眼睛，眼底却不见一丝清明，只一片携着薄雾的暗潮横在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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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宁嗅着从万达身上传来的干净的味道，无声地给出她那句话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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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不，他还在另一栋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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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宁在某日的午间看见万达为餐饭而头痛时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书，指了指自己，道：「姐姐，我会做饭哦。」看到万达一下抬起的脸，万宁肯定地点头，随后把书翻过来盖在沙发上挪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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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宁在万达的面前输入手机的密码，大腿紧紧贴着她，说话时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万达的颊边。她却丝毫没有生出尴尬或什么别的情绪，万达专注且认真的盯着男人手机里的菜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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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这个也可以做吗，万宁？」她指了指其中的一张照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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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啊，可以哦。如果姐姐想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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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于是她指了其中的几个菜，见男人穿了鞋和外套正要出门便也跟了上去。超市离这里不远，结账后她原想拎起其中一个袋子，却被一只横过的手抢走了活计。万达顿了顿，转头对他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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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宁的手艺确实好，洗菜与翻炒的动作相当熟练自然，想来是在另一个家里的常事。饭菜上桌后万达就循着香味坐到桌前接过他递来的碗筷，伸出木筷时余光瞥见万宁被创可贴裹住的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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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她记得刚才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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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将蔬菜放进碗里时问：「万宁，刚才切到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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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他似乎没想到万达会突然发问，伸手拿起白瓷的勺子替她舀了一匙碎牛肉末后才不好意思地笑答：「啊，剁肉末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说罢耳根处飞起一层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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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了然，便不再说这个话题。蔬菜入口时让她眼神一下亮起，而做饭的厨子面前没有碗筷，只单手撑着脸看向她。原本有些紧绷的表情霎时放松下来，万宁见万达喜欢这个味道后让她试试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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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男人贴在颊边的手指几不可见地摩挲起来，在亲眼看见肉末随着米饭一起被送入万达口中的瞬间，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笑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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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死水一样的眼睛起了些微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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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姐姐，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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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他问，嗓音有些遮掩不住的愉悦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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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万达咽下口中的食物后才郑重地回答：「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