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家宴（下）
“那就跟你那位朋友说说，人让我萧澈带走了，他留个地址，我玩腻了就给他送回去。”萧澈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就像横刀夺爱是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这恐怕不行。” 萧涵的人，折在自己手上还算有个说法，要是落在了萧澈的手里，怕是不久后就有一出大闹天宫的戏码可看了。 萧昊摇头，讨好地笑笑，尽管只是一瞬间，萧澈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但没办法，谁让她才是受人所托那个，自然要尽人之事。 她走到程简萱边上，双手环抱，看着程简萱，话却是问萧昊的：“她是哪家的人？让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萧昊跟着她步伐走到程简萱面前，避开话头，敷衍道：“她对人家很重要。” 萧澈却像是像是燃起了些兴趣，问：“怎么一个重要法？” 萧昊想了想，回：“也没什么，就是替她背了不少口黑锅吧。” 程简萱闻言一怔，下颌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 萧澈强迫她抬头，似笑非笑地问：“你让人家替你背了些什么锅？” 声音似万年寒潭里的浮冰，冷的惊人。 程简萱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变得四肢僵硬。 气场这种东西真的可以有实质性作用，比如现在，这位她不知底细的女人，仅仅只是动了动手指，简单提了个问题，就令她呼吸困难，紧张非常。 此时才觉得，萧涵的眼神，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带着几分宠溺。 是真的有些楚楚可怜呢，萧昊欲架起程简萱，却被萧澈不动声色地挡了去。 无奈之下，他只好正面回答。 “她主人就是刚刚排最后领罚那个，萧涵。”萧昊再次伸手，“萧涵托我送她回山悦，你体谅一下，我是受人所托，尽人之事。” 似才知道般，萧澈偏偏头，问：“萧涵的人？” 萧昊猜萧澈不会跟自己侄女抢人，所以点点头，肯定道：“是，所以人我得带走。” 话说得可真是诚恳，要不是早知道事情全貌，萧澈可能真信了。 她明媚一笑，道：“萧涵一个将死之人嘛，不足为惧，就当是孝敬下我这个三姨。她要侥幸逃生，我就把人还她，要是运气不好，我就物尽其用了。” 风吹草动，鸟声几鸣。 电光火石之间，萧昊选择放手。 他从来没有勇气与萧澈争什么。 与其强行带走程简萱，然后把她扔到岛上，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了萧澈。 他是记仇，但程简萱还没资格让他亲手惩处，萧澈既然想要，他又何必相争。 越野车内。 萧澈开车，程简萱坐在后排，有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萧涵说过今天会有人来带她走，但她不知道萧澈是不是真的受萧涵所托。她只知道萧涵绝对不会拜托萧昊，毕竟她们避的就是萧昊。 内心坦克不安着，双手死死缠绕在一起。 直到萧澈把衣服递给她的时候，她才放心。也明白了萧澈方才的几弯几绕，不过是为了让萧昊安心放人罢了。 这些东西一定出自萧涵的手，因为只有萧涵才会这般细心，知道她习惯用什么样子的纸和笔，记得她只穿戴这个设计师的各种作品。 犹豫再三，程简萱还是问了：“萧女士，您刚刚说萧涵她？” 萧澈回：“凶多吉少。怎么，要回去救她？” 程简萱靠进靠枕里，闷闷道：“不回去，她会没事的。” 她回去也无济于事，反倒是又牵扯到萧家那些弯弯绕绕里了，好不容易抽身而出，她要为自己而活。 虽然知道萧涵不会愿意程简萱回那个是非之地，但听到程简萱这般说，萧澈还是有把她丢下车的冲动。 之前萧涵说程简萱不配进萧家祠堂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好笑，上了萧家族谱的人，哪里不配进萧家祠堂了，此时此刻，看着程简萱这样的态度，她忽觉程简萱不配了。 程简萱不配见萧家列祖列宗。 即使萧家的人手染血腥，没有一个干净，但至少堂堂正正，各有所成，敢做敢当，独立自强，不依赖他人，不仰人鼻息，不让别人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 像程简萱这种，麻烦萧涵麻烦得心安理得，依赖萧涵依赖得心安理得，甚至让萧涵去背锅都让得心安理得的人，还真是不配。 “你当真不怕萧涵死了？” 萧澈状似无意地问。 程简萱闭着眼睛说：“她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各有各自的生活，本来谁都不该去打扰谁的。以前我做了许多错事，她也在我身上找补回来了，现在两清，她是萧家的小小姐，萧老大的心尖肉，没谁会拿她怎么样的……” “前面路急，别说话了。”萧澈打断她。 她怕她再听下去，会忍不住掉过车头，让程简萱回去，看看萧家后院，看看萧家收拾人的手段，以及，萧涵的惨状。 她以为萧涵真的是坚不可摧的？还是以为萧楚是无所不能的？ 程简萱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萧澈不问，她也乐得不开腔。 一路静默，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 ……目的地到了。 萧澈是连话都懒得说了，摁了喇叭提醒她下车，程简萱也不留，迅速离开。 望着程简萱走向私人直升机的背影，萧澈久久未动。 她替萧涵感到不值得。 程简萱是真的不配踏进萧家老宅，不配得到萧涵的爱。 但这到底是萧涵的选择，萧涵的决定，所以她只能尊重。 程简萱从窗内看着机场越来越远，小到只剩下一个点，然后消失在眼前，好像萧涵也连同地面离她而去。 泪不经脸颊滴落在地，迅速浸入地毯，留下一圈浅浅的痕迹，惊不起涟漪。 不担心吗？ 其实，也是有一点担心的吧。 只是她的担心向来没什么用，像上回，她在地牢里辗转难眠，萧涵却是毫发无伤的回来，手段凌厉，态度强硬。 虽然知道萧涵的所作所为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要她不怨不恨怎么可能。 她是错了，错在一开始不该就招惹萧家人，知道萧涵和她身处的世界渐行渐远后，她就应该赶紧和萧涵断了联系的。 她还错在，不该那般离不开萧涵。在萧涵第一回放她走的时候她就不该回头。 若是，若是不回头，她就不会被洛兰特的人利用，不会被萧家的人带走，不会有后来的种种。 妈妈也不会死吧。 虽然萧涵说，妈妈是被误杀的，但无法否认，她是死于萧家人的手。 一个家，支离破碎，家破人亡。 十年前萧楚撞死了她哥哥，撞碎了她家平静祥和的生活；十年后萧昊枪杀了她妈妈，击破了她刚刚稳定下来的美梦。 无论是萧楚还是萧昊，都没有受到任何法律的制裁，甚至这死掉的两人在他们杀人无数的手上都算不得是浓墨重彩。 可那是她的血肉至亲！ 她明明知道凶手是谁，但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因为他们姓萧，是萧家的嫡系，萧家的中流砥柱。 她曾经以为，自己借萧涵的手，可以报仇雪恨，没料到连萧涵，在萧家这个百年大家里，都不过是万千细浪中的小小一枚，掀不起什么太大风波。 但她努力了，所以无悔。 只是有些对不起萧涵。 利用了她的信任，和感情。 可她也姓萧不是吗？ 萧家的人她动不了，萧家的陟罚臧否她干涉不得，所以萧家的恩怨情仇就让他们姓萧的自行解决吧，她要逃得远远的，再也不碰这些肮脏的人和事。 至于萧涵。 时间这个活泼又冷酷的东西总是能在不知不觉间冲淡一切，那就各自相安，再不相见。 飞机缓缓停落，有专车前来接她，是熟悉的袁秘书。 一路上风平浪静得不可思议，像是提前了很久就规划好的逃跑方案。 到了山悦，张秘书早早等候着，大多行李都收拾完毕，程简萱上楼排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忘拿了之后，关上了房间的门，关上了一路来的喜怒哀乐，是非曲直。 楼梯扶手熟悉的触感酥酥麻麻爬进了程简萱心里，不久前，萧涵还和她在这里做了不少令人脸红心跳的事，但那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没有心情去悲伤，也没有精力去不舍，她该走了，去过自己想要的、应有的、喜欢的生活。 看着她空着手下来，袁瑔颔首，陪她上了通往H国的飞机。 萧涵在早离开的时候就把一切打点好，仿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一般。 其实除了程简萱，谁都知道萧涵此一去，恐难回。 原定计划是两人同担罪责，让萧楚出面保两人的命，可在家宴前一晚，萧涵后悔了。 她怕，怕萧楚左右为难，怕萧楚顾全大局，怕萧楚弃她保她…… 她敢赌上自己的命，却不敢赌上程简萱的命。 所以她临时通知袁瑔替程简萱收拾好行李，拜托萧澈送程简萱离去。 她在H国安置了一套小洋房，两层楼，总面积才两百多平，本来是想如果运气好，以后可以和程简萱在H国定居享受二人世界了。 现在看来，程简萱只能开启独居生活了。 八小时后。 H国。 袁瑔打开水晶吊灯。 程简萱愣了下神，她下意识想逃。 第一次来这里，完全没想过这里居然是按照山悦7号的布局来的，就像是缩小版的、有萧涵的别墅。 袁瑔拦住了她的去路，低头说：“萧总交代过，如果您不愿意在这里住，那就好好逛一圈再走。这里一草一木都是她亲自布置的，请您不要辜负。” 程简萱点头，换鞋，往楼上走去。 真是挺小的，二楼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萧涵的，一个是她的。 “我以后的房间要有超大的公主床，超大的飘窗和超大的白色衣柜！还得有很多很多的书，最好在书柜下还有一个猫窝，我要养一只蓝色眼睛的白色波斯猫。” 少女天真的话语犹在耳边。 不是说程家没钱给她把房间装修成这个样子，而是程简萱的房间布局决定了她不能拥有超大的飘窗和半面墙的书架。 山悦7号已经尽力按她的喜好来布置了，但跟想象中的比起，还是差了点什么。 绑起欧式提花窗帘，慵懒可人的小动物蹿出，蹦跶到铺了水貂绒的飘窗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程简萱感受着夕阳的余温洒在身上，忽然有些挪不开脚了。 蒂娜警惕地打量这个陌生的人类，确定她并没有敌意后，小心翼翼地用爪子蹭了一下程简萱月白色的法式长裙，试探再三后两爪并用，蹭上她的腿往她胸前爬去。 不愧是萧涵养的猫，连头爱钻的位置都同出一辙。 程简萱把她轻轻拢进怀里，仿佛是怕吓走了它。 萧涵会回来的吧？ 程简萱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抱着什么幻想。 家宴的前天，萧涵和她相拥在床榻上，她说：就此别过，两不相欠。 萧涵说，她给她安排了住处，安排了学校，安排了正常人的生活。 萧涵让她往前走，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萧涵告诉她，“忘了我，你会开心很多。” 萧涵不会回来了吧。 夕阳落下地平线，蒂娜也厌倦了新主人的怀抱，蹦跶着回了床头柜边的猫窝。程简萱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怀里已经空了。 就像空落落的心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