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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定下和里奥的约定以后,诺兰甚至难得产生了一丝隐隐的期待,这对他来说可是无比新奇的事。要知道在他过去的人生里,每个新的一天的到来不过是意味着更多的折磨和苦难会降临在他身上,在他年幼的时候他也很多次许愿自己能在睡梦中就这样安然离开人世,去天堂地狱哪里都好,总不会比这个人间更糟糕。但是,现在,那种迟来的对未来的期望让他突然品尝到了一丝生活的甘甜。

    他开始无比的期待那个约会。他从来没有去约会过,诺兰像任何一个第一次被喜欢的人邀约了的高中生一样,在每个独自一人的时刻,垂下眼帘,开始思考和里奥在一起的样子。自己该穿些什么呢,是不是应该请造型师给他化个妆?不,这或许有些太夸张了一点,但是诺兰又想拿出一百分的认真来应对。

    他又开始想象里奥会带他去做什么,一个浪漫的晚餐,或是电影?或者只是单纯的开着车在无人的公路上兜风,在某个安静的峡谷里野营?这似乎有太多可能了。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在想象一些别的事情,一些会让他忍不住有些面颊发烫的事情。倒不是别的什么,只是那个人身上的信息素如同后调浓醇的古龙水一样的气息,还有他粗糙而布满薄茧的宽厚掌心,还有他总是有些严肃的,紧抿的双唇。

    那双唇或许会无意间,在一个转头里,带着炽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耳鬓吗?会在一个拥抱之后,礼貌的,一触即分的,浅浅擦过他的面颊吗?或者,如果他足够幸运,会在这个夜晚结束的时候,能够给他一个温柔的吻吗?他这样幻想着,也觉得这种幻想本身似乎也就够了,除此之外,他不敢要求更多了。

    像他这样,置身于人世间最冠冕堂皇又藏污纳垢的阴沟里,卑劣的用尽一切手段讨着生存的一只小老鼠,他怎敢奢求来自太阳的光芒能够有一天只把他照亮。他当然知道里奥为什么会对他那样好,好到比任何人对他都好。是出于礼貌,家教,对待陌生人的善意,同情,怜悯,还有对这个世界的无私的爱。那是一切他渴望却无法拥有的东西。

    这一段独处时光里安宁的美好最终还是结束于来自一个电话的邀约。其实诺兰当然知道自己逃不掉他身后那总是紧追不舍的命运,但是能够有这样一个喘息的空间,让他自欺欺人的觉得他真的可以抱着一颗未被污染的纯真之心进入到一段普通的恋情里。那又怎么可能呢,诺兰挂掉电话,在又逐渐回到他身上的铺天盖地的窒息感里缓缓吸了口气,他的心,早就是被抛在烂泥里,遭过千百人践踏的,一文不值的东西了。

    他走进那个他很熟悉的有着一大片落地窗的办公室里的时候,怀特正从面对着窗外方便欣赏天边的夕阳的角度把椅子转了回来。“之前听说有人看到你和一个很年轻帅气的Alpha在一起,不过,他似乎不是个好莱坞的新面孔。我可以大胆的猜测一下那其实是之前标记了你的神秘Alpha吗?”?怀特看到诺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一个直白的问题。他脸上带着一点不冷不热的笑,于是诺兰立刻知道这是因为这个八卦连带着之前的事恐怕把一直都有些奇怪洁癖的怀特给惹毛了。

    奇怪的很,明明这个人在和无数个朋友共享他的时候这样的洁癖似乎并不会发作呢。诺兰在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只是毫无波澜,甚至没有一丝停顿的回答:“他们是这样说的吗?没错,他的确还不算进入了好莱坞。所以,玩这种借用我名字的拙劣戏码,也不奇怪。”?没有人知道他撒下这个弥天大谎的时候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他害怕怀特要求亲自见见他,或者,甚至,对他造成什么更多的困扰。他绝不可能把里奥卷进这些麻烦里,所有的这一切,他绝不能让里奥知道。

    “是这样啊。”?怀特嘴上这样应道,虽然脸上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但他显然决定宽容这么一次,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介绍一下,这是乔,我的好朋友,你或许见过他的脸?”?其实诺兰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因为对方投来的视线,实在是露骨的让他感到不舒服。即使是已经见多了这样看他的人,还有这样如同挑拣货物一般的眼神,这次他还是格外的有种不知从而来的警觉感。这个人不一样,他眼神里的那种冷酷令人更加不寒而栗,就好像是在注视某种无机制的东西一样,几乎不带有任何附加的情感。

    可是当他站起来展颜一笑的时候诺兰又恍然觉得这一瞬间只是他自己的错觉,因为对方开口说话的时候几乎有一种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赖的迷人的魅力,陪着他那头黑色的卷发变显得他格外的有种诗人般的浪漫气息:“嗨,诺兰是吗?你认不认识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确是认识你的脸很久了。”

    诺兰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张莫名眼熟的脸是在哪里看到的。这个看起来就像是某个朴素的落魄街头艺术家的家伙,竟然是那个十分着名,称得上全世界数一数二的电子技术公司的创始人。他的名字和事迹,早就被写进了不知道多少创造力成功学时间管理等等类型的书籍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好像前几天他甚至还出了自传。很难想象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可以身负如此之多的赞誉,当然,与此而来的自然也是对他性格的指责。或许所有的天才都也是疯子,这个家伙的性格糟糕,喜怒无常也是出了名的。

    诺兰这么一想倒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看到他就内心发怵,这个男人几乎让他想起自己的继父,那个他一切噩梦的开端。他当然是优秀的,是无可辩驳的天才,可是难道天才就不可能是恶魔本身吗?他们只会在折磨他人这件事上也优秀的异于常人。诺兰的心几乎已经沉到了肚子里,但是他还是只是浅浅的扯了扯嘴角,礼貌的点了点头:“我也认识您,先生。”

    “噢,别那么客气,叫我乔就好了。”?对方微笑的幅度甚至更大了一些,随着对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诺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胃里不受控制的翻腾着冒着泡。乔站定在他身侧,很是自来熟的搭上他的肩膀,语气轻快的对着他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好好相处几天呢,我可不希望你每天先生先生的那么客气。把我当作朋友不好吗,这样的话,要麻烦你陪伴我工作几天就也没那么不可忍受了吧?”

    诺兰没有回答,只是扭过头去看了看怀特,这才谨慎却客气的缓缓回答:“好,我明白了。”乔没有说什么,只是捏了捏他的手臂,然后冲怀特挥了挥手便扳着他的肩膀揽着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诺兰有些不抱希望,却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请问,我要怎样陪您工作呢?”?乔神色有些微妙的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又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无条件的服从我每个要求就好了,这样最能让我高兴了。这对你没什么难的吧?”诺兰谨慎而缓慢的微微点了下头,但是那种说不出来的令他后颈发凉的体感还是无可避免。

    当然,这个要求无异于平时他所要“接待”的任何男人,但是诺兰心里又明确的体会到了某种微妙的不同。当他走进对方空旷而宽敞的办公室的时候,他一瞬间倒是有些迷惑了起来。这里看起来干净的可没有能放得下他的地方,出于某种习惯,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那个颇有设计感的玻璃办公桌,在看到桌子下方只有四角的金属支架作为支撑而没有挡板之后,不由得更加好奇了起来。

    当然他还是沉默着,或许换做别的相熟一点的人,他此时会礼貌的询问一下自己的位置,但是现在,他只是耐心的站在乔几步后的位置,等待着男人给他指示。乔似乎是有些捕捉到了他身上这种隐隐的紧张,一边向侧面的墙边走去一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别这么拘谨,我有那么让人害怕吗?跟怀特相比,我应该算是一个很平易近人的Alpha了吧。来,过来看看你的房间。”

    诺兰看到那个藏在书架上某本书的书脊上的指纹解锁开关,和在滴的一声后缓缓向外打开的书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种设计…还真是意外的富有童心。门后的空间,说是一个房间或许并不恰当,实话说这个设计在诺兰眼里甚至更像一个监狱的牢房,除了一张床和四面墙壁之外什么也没有,就连镶嵌在墙壁上的简易洗手台和马桶都是冰冷的铁质品。

    …这么一想这和监狱有什么区别,诺兰在心里腹诽着,不过他也是见多了这些有钱人奇怪的装修风格,这种光秃秃的设计也算不上有多奇怪,只是作为接下来几天都要住在这里的人,他的心里也稍微有那么一点不自在。他很讨厌这样狭窄,密闭,没有出口的空间,只是看着就让他回忆起他小时候曾经住的,那个令人窒息的,无法逃离的地下室房间。

    但是,此时的他就和那时候一样,没有什么说不的权利。于是他也只是主动走了进去,安静的坐在了床边,沉默的等待着乔说完他要说的一切的话,然后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于是那扇门又无声的扣上了,房间里只余下一片黑暗。诺兰俯下身去,脱掉了自己的鞋子,抱膝靠着墙坐在了床上,然后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埋在了自己膝间。

    他没有哭,他哭不出来,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他只是突然感到有种疲惫,就好像是胸口里所有翻涌的东西,没能作为眼泪流出来,于是只好全部压在了他的肩头。这样一个人在黑暗中的时刻,让那些掩盖在一切华美外表背后的不堪格外清晰,而这这所有之中唯有倦怠这种情绪最难抗拒。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诺兰总能听到有个声音在问自己。这么久了,从童年,到少年,到现在,总是这样,被操控,被利用,被粗暴的对待。可是那时候和现在又有区别吗?不过是一样的无力反抗,一样黑漆漆的房间,灰蒙蒙的墙面。还有他,像儿时的自己一样,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在休息着,等待着,又恐惧着下一次开门的他,独自舔舐伤口,低声啜泣的他。唯一的区别,也只是他现在累了,倦了,哭不动了,不想再为这种事浪费眼泪了。

    不,不对,在一个短暂的停顿里,诺兰又想起来了。至少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那是一道不会灼伤他的,温柔的光。在黑暗中,时间不知道流逝了多久,他靠在墙边,就这样沉沉睡着了。直到那扇门又被打开了,刺眼的白色灯光一瞬间就把他唤醒了,那道逆着光的人影他一瞬间甚至无法分辨是谁,但是很快他就听到乔的声音传到他耳边:“出来吧。”

    在这个瞬间,他心里突然有一些小小的失落,就好像是某种不切实际的希望落了空。但是是什么期望呢?他不敢接着想了。最终,诺兰只是应了一声,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关节站起了身,任凭空荡的房间在他背后被重新关进紧锁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