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高三，十班。 班主任老赵胖胖的身子随着上课铃准时的挤了进来。身为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浅色冲锋衣已经是他对自己着装打扮的最后一点努力挣扎。锃亮的头皮被学生亲切的称呼为：灯泡。 今天自习课他没有占用时间监督学生做各科卷子，而是拿着一沓纸让前排同学传到后排。“每个人一张，快点传下去。”他低沉的声音今天听起来有点像好兆头里面那条地狱犬。 “不要突然随堂考试啊。”祝庭春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往后面一甩，甩给自己后座那沓白纸。 等纸都传好了。老赵上了讲台写下了梦想两个字，然后后面跟了一个英文单词：dream。 “你们今年已经升上高三了，我希望大家能写一写自己以后的梦想。”老赵诚恳的转过身来面对着学生说。“不要糊弄我，认真的想一想你们的梦想是什么，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然后，写下来。给你们一节课的时间想。” 老赵起先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都在发呆，茫然的眼睛里压根就没有梦想的火苗。于是悠然的坐在凳子上，开始讲起自己当年做学生的时候的梦想——为什么选择了生物。 安纪德拿着那张白纸，写下了梦想两个字之后，就什么也写不出了。他看着白纸，盯着白纸，很快眼前就有了白茫茫雪花一般的黑点，就像是电视的雪花一样铺撒在纸上。同桌祝庭春唰唰写下了梦想，第一个站起来交了上去。 班主任拿着祝庭春的纸看了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然后放在了一边等着下一个人交。安纪德用指甲敲了敲同桌的桌子，然后递过去一张纸，上面写着：你写了什么梦想？同桌眨眨眼睛，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告诉他。 窗外涌进来一阵风，吹得蓝色窗帘扑簌簌的乱响。桌上祝庭春的纸被吹落在地上，最前排一个手欠的男生捡起来大声的念道：“平安的活着，祝庭春。”全班听了立刻哄笑起来，大家都纷纷说那自己的梦想就是普通的活着，安静的活着…… 祝庭春低着头，整张脸都红了。她尴尬的啃着手指，只啃一点点肉，就像是在吃鸡架一样。 大家哄笑的声音太大，隔壁班上课的老师跑过来问怎么回事，让小声一点。 老赵示意祝庭春站起来，但是她没有看到。安纪德推了她一把说老师让你起来呢。她才扭捏的站起来，依然不太敢直视老师和同学的眼睛。脸颊红的像是石榴，姿势也像，微微低着头，心虚的仿佛脖颈嫌这颗石榴太重。 “祝庭春，你过来。”老赵对她招招手，让她站到讲台上。“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梦想？”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讲台的凸出来的板子，抓的太用力，好像两只白云凤爪一样惨白的搭在上面。目光尴尬的落在远处的教室后面的校训上，张开了嘴说：“我从小有很多梦想，但是越长大越发现做一个平凡的人很难。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坐在路边给别人鼓掌，但我想成为那样的人。平安的活着，是一个听起来很简单的小目标，但是随着年纪的长大，我们可能会有突发疾病，会有意外事故，可能残疾，可能病死，平安的活下去，是一个非常难以达到的目标。”然后走下了讲台，她的脸色也随着说话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甚至目光有些坚毅。 安纪德最先给同桌鼓掌。 班主任笑着说：“我以为你会想做一个作家。” “我想去尝试很多事情，但梦想就只有这样一个。”祝庭春回头，露出一个习以为常的笑容。她已经习惯从小到大这样被人误会要做一个作家，要做一个音乐家……那都是她想尝试的事情，而不是她的梦想。 “你好勇敢。”安纪德由衷的对她赞美说。 她茫然的看着他问：“什么勇敢？” “你刚才的讲话啊，好勇敢！”安纪德用手指指了指讲台。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不记得我刚才说什么了。” 高光时刻的她，大脑已经被尴尬到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安纪德已经习惯自己这个同桌这样了，高中两年相处下来，他很喜欢自己这个同桌，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安静的倾听别人，会温柔的鼓励别人，也懂得什么时候说不，她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从容的游刃有余，尽管不是一个爱社交的性格，但是意外的和全班相处的都很不错。不像他，他跟男生说得上话的时候，就是被指挥去小超市买东西，不然就是被小组同学塞了一大堆杂活，女生也不喜欢他，说他性格很怪，一点都没有那种男生的感觉，而且很脏，总是喜欢玩儿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不敢对男生们说不，也不太敢和女生搭话，整日龟缩在自己的课桌后面发呆。好在他同桌也是一个喜欢趴在桌上发呆的人，两个人一起发呆显得没有那么孤单。 窗帘因为扑簌簌的太过放飞自我，被临窗的同学无情的绑上了一个粽子结，现在只有那个结随着风晃晃悠悠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只麻雀在学校安家，但是听着从来没有安静的窗外，怎么也得有五十多只吧。 他在下课前，用狗爬一样的字扣扣搜搜写下了自己的梦想，仿佛那个梦想有多见不得人一样。然后在人挤人的时候迅速交了上去。 两个人下课的时候，一个窝在座位上看着桌布发呆，一个窝在座位上低着头自己和自己玩儿bingo游戏。 老赵宣布下节自习课改成室外活动，然后把他们都轰了出去，怕有人回来学习，还把教室门锁上了。“春暖花开的，不在外面活动活动，天天坐在教室里干嘛。年轻人，就得多锻炼。”他一边说一边赶人，大家都知道，是老师想找人打篮球，手痒了。 安纪德坐在花坛旁边的小凳子上，另外一个小凳子坐着祝庭春和一个女同学，她不知道听女同学说了什么，笑的很开心，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哈哈哈的笑声毫不顾忌的响彻操场，被坐着的女同学打了肩膀一巴掌，然后笑声变成了猪哼哼。 班主任打篮球还挺厉害的，他羡慕的看着可以一起打篮球的同学们，然后望着天空看着云。这朵云像河马，那朵云像桃子，后面那朵云最漂亮，像一片漂亮的枫叶，正好夕阳也淡淡的染红了天空，云朵被铺陈成了浅橘红色。他拿出手机咔嚓照下了这一刻。 半江瑟瑟半江红。他发图的时候写道。和祝庭春坐一起坐久了，也有点感染上了她放荡不羁的文艺风格。 女同学和另外一个女同学走了，留下祝庭春一个人在那里发呆看着天空。她的目光总是涣散的，就好像从来没有将注意力认真的停留在哪里过。安纪德无聊的想要凑过去，但是想起同桌其实不太喜欢和别人聊天，经常说自己社恐，他只好眼巴巴的坐在一边继续看着天空。 熬一熬，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 下课的时候，安纪德父亲给他打了个电话。 “喂？爸。”安纪德接起电话。 爸爸在电话另一边迅速的说：“我给你找了一个家教，每周末上课。已经和你妈说好了。”然后迅速切断了电话。 什么课？什么家教？ 他迅速给妈妈发短信询问。 妈妈：你爸给你找了雅思家教，你看看是不是高三准备出国？ 安纪德：出国？ 妈妈：你爸说你成绩很不好，在国内考不上什么好大学，不如出国试试看。 安纪德：我不要！ 妈妈：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周末你就知道了，你爸给你找的老师挺好的，我把他账号推给你。 叮一声消息响，妈妈推送过来一个账号。 头像是一只露着肚皮的小狸花猫。名字是我家的小猫猫虫。 他加了账号，就回到教室了。上课铃响了，最后一节自习课他要用来写作业，这样回家的时候就可以轻松一点瘫在床上看漫画。 高三的教室，大家都在做作业，复习，做卷子。 安纪德展开作业，在一道选择题上卡住了。他非常不擅长数学；也不喜欢语文；最讨厌英语；他喜欢物理是因为物理老师夸过他几句；化学勉强能及格，因为有同桌拖着他一起做化学作业；生物因为是班主任的课，在他所有学习成绩里是最好的一科，每次都能轻松及格。 咬着笔帽，塑料的笔帽被他咬出来许多牙印，原本光滑的笔帽现在长满了毛刺，摸起来像是在摸软刺仙人掌。心烦意乱的在草稿纸上画了毫无意义的黑色线团，仿佛这样就能做出来题似的。 总算熬到下课放学。他打开手机，看到对方已经通过申请。 我家的小猫猫虫：安同学你好，我是你的雅思老师，我叫秦含明。 安纪德：秦老师你好。 雅思秦含明：哈哈，咱们年纪差不多，不用叫我老师，叫我秦哥就行。你能给我一下邮箱吗？我把这周末上课的购书单发给你。 安纪德：老师，我不想上雅思课，你这周不用来。 雅思秦含明：我已经接了你的课啦，不用担心，我教过几个也很不喜欢英语的孩子，慢慢来，对自己有点信心啊！ 安纪德：…… 雅思秦含明：我们这周上一次课好吗？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就和你爸妈讲不上课了，可以吗？ 可能是对方的语气非常温柔，安纪德本想张牙舞爪的让对方知难而退，现在只好勉强的答应下来，决定周末要做一个吓退秦老师的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