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恨
3. 柏浔把车停在公司楼下，17点50的时候才看到池一从公司漆黑的大门里钻出来，晚霞的余晖把火红的光打在他身上，池一稍稍一抬头一抿嘴，就像枝头熟透了的果子，在风中摇曳着引人去摘，柏浔也确实去了，他情不自禁地走向他，向着那耀眼的晚霞，向着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池一转了个弯，像是没看见他，径直朝旁边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走过去，那女生就是卫雨竹，个子不高不矮，刚好和池一相配，留着一头清秀的长发，没化妆，笑起来甜甜的。 柏浔跟个愚蠢的傻瓜一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人手挽着手渐行渐远，他掏出烟，猛吸了一大口，坐回车里，缓缓踩油门。 今天中午，他早早地就订好了饭，在下班前他提着饭去后勤部，正兴冲冲地要进去就看见一个女生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池一身边，办公室是不能吃饭的，于是他们一同走了出来，他很没种地往旁边的墙后一躲，再出来时他们人已经不见了。 “妈的！”他叼着烟骂，垂头丧气地撸一把头发。 这时候手机也添乱似的，来电铃声响个不停，他戴上耳机，接起来，是celeste，她那边很吵：“darling！我到了！快来机场接我！” 正要答应，路过公交站，就一眼，他看到了池一，一个人在那等车，惊喜似的，柏浔毫不犹豫地踩了刹车，同时拒绝了她：“我有事，你自己打车吧。”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忘了今天一天的不快，像个熟稔的老朋友那样，朝他喊：“池一，走，我送你。” 池一知道自己不该去，不该再跟柏浔有交集，可到这个关头的那刻他却事与愿违地点了头，直到坐上去他才觉得后悔，拘谨地抓着安全带，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等红灯的当口，柏浔没话找话：“肚子……好些了吗？” 池一慢吞吞地在手机上打字：那天谢谢你了，下次我和雨竹请你吃饭。 看见这些字，柏浔顿时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怎么都开心不起来，池一总是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左右了他的心情，他故作轻松地说：“要不你今天晚上就请我吃点儿什么？” 池一露出了抱歉的神情：今晚不行，我要上班。 柏浔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打开车内CD，钢琴音像涓涓细流在整个空间里飘荡，是坂本龙一的：“这首算是他的经典之一，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在耀眼的晚霞里，池一的睫毛都在发着光：“你呢？池一。” 池一觉得自己被他的目光烫得心都发出了烧焦的味道，那么多首曲子，他偏偏就写了这首。 柏浔霎时间鼻子都酸了，握方向盘的手都有些抖，这是他第一次给他听的那首曲子，他们明明有那么多个第一次，有那么多美好得如梦似幻的过去，可现在一切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时间的长河把那些过去彻底分隔开，留给他们只有冰冷得近乎残酷的现实。 目送池一离开，他打开车门，边抽烟边打量着眼前这个酒吧，忽然，他看见了一个扎眼的身影，妈的，他吐出一口烟雾，是celeste。 celeste把头发染成了黑色，化着精致的妆，涂的是很御姐的车厘子色的口红，上面穿一件黑色露背吊带，下面是一条做旧的牛仔热裤，很短，露出两条又长又细的腿，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能从她身上移开，她很清楚自己的魅力，翘起嘴，小女孩似的埋怨：“你的要紧事就是来酒吧？” 柏浔内心没一点儿波动：“我送朋友。”看她的打扮，是早就准备好去酒吧玩的，那边聚集着一群男男女女，她时不时往那儿看，这是早就约好了人，他掐灭烟，坐回车里：“你慢慢玩，我先走了。” “cecil！”celeste发了火，他对她完全不像一个男朋友，甚至都像个陌生人，她没从他的眼里看到她想看到的神情，柏浔依旧冷冷的：“你早就到了何必试探我？” celeste软了下来，她的确是试探他，可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情侣之间的这样很正常，她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他们都带了男朋友，cecil，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还有jacob，他也来了，他在学校里帮了我很多…你不去跟他道谢吗？” celeste以为他会拒绝，但意外的是，柏浔点了头：“行，我先去停车。” 怀着某种得逞的兴奋她飞快地打开副驾驶的门也坐了进来，柔柔地说：“我陪你一起……” 停好车，柏浔拉起手刹的同时celeste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这里光线很暗，很适合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柏浔没拨开她，也没动，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 微卷的发，狭长又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这样一副样子，哪怕神情再冰冷也足够让人心神跌宕，celeste支起大片身子凑过去，碰上他的嘴就迫切地张嘴伸舌，一个非常让人脸红的法式深吻。 说实话，被吻上的那一瞬间柏浔就后悔了，陌生浓郁的香水味充斥着柏浔的鼻腔，在嘴里搅荡的是含了唇膏的陌生味道，他推开她，转过身打开车门，拿纸狠狠地擦嘴：“你口红花了。” 昏暗变幻的灯光中，是形色各异的人脸，柏浔抽着烟，celeste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怀里，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端起酒杯敬jacob：“回国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jacob笑得很大方，像年长的老师一样成熟老练：“说实话，不太习惯了。” “谢谢你帮celeste补课了。”柏浔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灌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jacob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的嘴角弯起来，有点温文尔雅的意思：“小事，不用客气。” 不知道灌了多少杯，柏浔胃里被酒精烧得火辣辣的，celeste夺过他手里的酒，有点管男友的那种骄纵的意思：“darling！你不准喝了！” 柏浔充耳未闻，昏昏沉沉地抬起眼皮看向整个酒吧，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压根就看不清谁是谁，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就算看到了又能怎样呢？ 他心不在焉地抽了几支烟，celeste拉着他非要他一起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他没听见似的，掐了烟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凉滋滋的水打在脸上的时候，他总算清醒过来自己根本没必要跟着celeste在这里鬼混。 走出昏暗的过道，前面一个卡座的人齐刷刷地立着，一群人围在那，像是出了什么事，工作人员正陆续在那调解，一个嚣张的男人拿着手机，脸涨得通红，嘴里嚷嚷个不停：“……居然敢对老子动手！” 柏浔从来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平时他看到这种事都要绕道走，可这次像是有什么在牵引着他一样，他挤进去，看到那个立在一旁扬着脑袋，捏紧拳头浑身发抖的身影时，他整个后背像过电一样，忽的就燃起来了。 他越过人群往中间走，耳边不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快认错啊！” “池一你他妈快啊！惹了刘老板你还想走出这个门吗！” 柏浔走到池一面前，把他护在身后，看着那个男人，很平静地问：“池一把你怎么了？” 那男人腆着啤酒肚夸张地笑：“他用酒瓶打我，在场的人可都看到了！” “他打你？”柏浔环顾四周，拿起桌上的空酒瓶问他：“用这个？” 那男人皱眉：“是啊！怎么了！你谁啊！” 这种场合里的人会做什么，他一清二楚，想到池一哪儿被他碰了，他脑子里忽然失控了似的，把池一往后一推，扬起酒瓶向他砸过去的一瞬间，身后的一双手把他抱住了。 “哐当”酒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没管周围一群人惊乍地大叫起哄，柏浔回头抱住池一，用手蹭他的脸，胸腔里的心像个从高空落下的皮球，一上一下地跳个不停，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在波动：“池一，我们回去。” 池一在他怀里浑身抖个不停，不住地点头，那样子让柏浔心都碎了，恨不得立刻就带着他离开。 “你们他妈今天别想走！”那男人不甘心，原本以为这小子是来替他道歉的，没想到还差点把他给打了。 柏浔回国后身上没有多少人民币现金，只有一沓英镑，他扔在桌子上转身就往外走：“要么去警察局，要么拿了钱滚！” “就他妈你有钱！你看老子缺钱吗！”那人被踩到了尾巴似的，挥起拳头就朝他打了过来。 把速度降下来，柏浔打开车窗，微热的风立刻吹进来，吹得他心花乱放，伤口有多疼他都忘了，眼睛跟前就是池一明暗闪烁的面颊，他正拿着纸擦着自己脸上的血。 他痴痴地看，没控制住自己握住了那双手，池一轻轻地挣一下，眼皮颤颤地垂着，柏浔更放不开了，看着前方来来去去的车辆，他心如擂鼓似的激动。 “嘶”柏浔忍不住咧开嘴笑，却疼得叫出了声。 池一好像慌了，手伸过来想碰他的脸，却又没敢，他就把脸送过去，一挨着，池一就像被吓到，立马就把手缩回去了。 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柏浔开心还来不及呢：“池一！我没多大的事儿！” 池一却根本开心不起来，开了十多分钟就到池一家了，池一像是很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请他上去似的把手机上打的字给他看。 “好。”柏浔像看不出来似的，揽着池一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上靠，池一的腿被踹了一脚，走路有点儿瘸，柏浔心疼他：“你抱着我，我扶你上楼梯。” 池一没拒绝，或是来不及拒绝，软绵绵地把身体靠柏浔的肩上，把重心都放在另一只腿上，他背过池一，知道他的重量，现在身上这么轻，他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了，柏浔索性把人整个打横抱起来，池一惊慌失措地抓着他的肩膀，没预料地叫了一声，柏浔跟个小孩似的乐得不行，飞快地上到六楼才把他放下来。 打开灯他才看清柏浔左边眼眶全青了，那么好看的眼睛，却为了自己跟人打架受了伤……池一心疼又自责，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药，没想到眼前这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看着面前的一把细腰，柏浔没过脑子，直接就把他搂住了，池一吓着了，急忙推他，柏浔“啊”了一声，像是碰着了哪儿的伤，池一再也顾不上那么多，扳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去看他的伤，冷不防就被那双深邃的黑眼睛吸住了，那里面流露的东西太过直白太过明显，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无处遁形，怕什么似的，他猛地就推开了柏浔。 柏浔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手中一空，像离不得水的鱼一样，他切切地又把人搂回来，这次力气有点儿大，直接就把人搂进了怀里，压在他的身上，柏浔身上一痛，大概是哪儿的伤口被压着了，可他还是不撒手，池一的头就贴在他胸口，他的手就揽在他的薄背上，即使是痛此刻也变成了酥酥麻麻的惬意。 “别动，”柏浔闭着眼睛，环抱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让我抱抱你。” 蓦然间，池一乖顺下来，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流下来，这个怀抱他从来没想过，是根本不敢想还能有和柏浔再次这么亲近的一天。 柏浔抱着他坐起来，胸口那一块儿全湿了，他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颧骨，捧着他的脸，那么小心翼翼，像捧一汪水、一只小鸟那样：“池一，别哭。” 池一恨他这个样子，五年前就是这么温情地招惹了他，然后头也不回地就离开，在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跟他再也没有交集的时候他却又回来了，带着和五年前分毫不差的的柔情。 这在他眼里不过是场游戏，所以他才能来去自如吧，池一悲哀地想。 池一移开脸，从桌上拿出纸笔，很扫兴地写：你女朋友很漂亮。 在酒吧的时候池一就看见他们了，他女朋友挽着他的手靠在他肩上，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回想到那个画面池一就心中刺痛，他都有了女朋友却还要来招惹他，对他那么温柔那么好，有时候池一是真的想恨他，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他，可一看到他，那些恨就像不成形的冰，稍微被阳光一照就全都化了散了。 一手漂亮的楷体字，精神利落，那双白净的手在白炽灯下散发着圆润的光，让人很想握一握，柏浔趁着拿他手里的笔的当口，在手心里握了一把，像偷吃到糖的小孩一样，心中雀跃着，酸酸地在那排字下面写：你女朋友也不差。 他像个执拗的孩子，较劲儿似的非要刨根问底：你跟你女朋友谈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是……她给你表的白还是？ 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他想问却又害怕，在心底里做了好久思想斗争，却还是不敢写，他从没发现自己这么窝囊过。 看完他的问题，池一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柏浔说不清，说惊讶但又有些悲伤，说悲伤却又有些期待，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听见刷刷的写字声，好多年都没有这么安静又安心过，他这些年的时光真的像白过了一样，正想着，池一捏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上面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的那些无理的问题：半年，高中毕业聚会上，是她。 心在这一刻兴奋地狂跳起来，柏浔突然就有了胆子，他拿笔写：你喜欢…… 柏浔手机响了，是系统铃声中的一种，很常见的那种叮叮咚咚的声音，写完后面的几个字，他放下笔去接电话，celeste的声音跟白天不一样了，弱弱的又小小的，很明显的楚楚可怜：“darling，你来接我好吗？我想去你家……” “我帮你订了酒店，就在环江路那边，”柏浔早就考虑好了，这一切都合情合理，“你走五分钟就到了，我把信息发你手机上了。”背对着池一，听他写字的声音，这时候心里莫名的慌乱，连celeste在那边说了什么都没听到，他胡乱应了两声就挂了电话。 这一刻他刚刚的勇气全没了，他甚至连头也不敢回，他开始害怕那个答案。 突然，轰隆隆地雷声传来，池一吓得抽气，柏浔本能地转过身，他全身发着抖往电视柜那去，却因为腿蜷得太久，刚迈出一步整个人就往下摔去，柏浔扑过去把他搂住的同时，整个世界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