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分每秒都在互相迁就对方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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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之后，随着气候的逐渐转暖，体感时间的速度也变得快了起来，预定的牛久之行也很快被排上了日程。 神谷在被子里缩了缩身体，按掉了闹钟，姑且算是在被窝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昨晚有一个dramaCD的收录，因为春天所带来的不那么美好的花粉症，害得自己迟迟找不到一个好的状态，折腾了好几次才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完满的结果。 临走时监督拍拍自己的肩膀，让自己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自己也算是客套着应了下来。 之后是挣扎着回家，给娘桑喂过猫粮后便已经精疲力尽，草草冲了个澡就一头扎进床上，也不记得有没有拉好被子，就这么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种疲惫的感觉，似乎每天都会出现，但又好像很久没有过了。 最清晰的记忆也就只是刚出道的那几年。 每天打着几份工，不得不用微薄的收入奔波在各个录音片场，就这么重复着，咬着牙维持着自己的声优生涯。 奶油的半价面包简直是最便捷省钱又美味的食物。 于是当一脸无奈的后辈提着拉面换走他手中面包的时候，神谷甚至会一反他私下里沉着冷静的性格设定，撅着嘴起身抗议。 “神谷桑你吃太多这种东西啦，这样下去绝对会营养不良啊！”小野的态度相当强硬。 神谷呆呆僵持了片刻，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揭开拉面的盒盖，在咕噜咕噜的热气中嘟囔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可能会懂半价面包的好啊……真是的。” 就是这样奇怪的执着着。 神谷有时候会想，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在落魄的时候想着生存，想着坚持，想着成功之后一定要把这些不堪统统忘掉。而真的渐渐走上正轨的时候，又会开始留念。 把过去的一切轻描淡写地讲出来，最刻骨铭心的，却深埋在心里，越是没什么关联的场合，越喜欢挖掘出来一遍一遍虐着自己。 就好像过去，只是一场梦一般。 就好像现在，也终究会变成将来的一场梦那样。 多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一脸颓废地坐起身来，双手捂住脸深呼吸片刻，然后起床，朝卫生间走去。 站在镜子前，含着牙刷打量自己的时候，神谷还是不得不叹起气来。 下垂眼就着浓重的黑眼圈，显得相当疲惫。探过身子仔细打量着下巴，胡茬又细细微微地钻了出来。 虽然早已经过了激素旺盛的时期，胡子冒出来的速度明显慢过十代二十代的时候，但是由于日积月累地与胡茬战斗着，青色的痕迹已经不可避免地爬上了下巴。 本来就已经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算得上难看又没精神的大叔了…… 还好自己是一个人。 神谷抓着牙刷柄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手腕，庆幸着幸亏自己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所谓的同居人在，至少不会被人看见自己一个人在家的狼狈样子，也不会因为这个而变得厌恶自己。 只要短暂的梳洗，就能伪装成大家眼中所谓的真实的神谷浩史，然后挂上标志性的礼貌微笑。 就能在面对那个人明亮的双眼时，摆出一张似乎毫不怯懦的脸。 自己还真是悲哀得无可救药。 喂过娘桑，抱着爱猫短暂地亲昵一阵之后，神谷抓过背包和外套，冲蹲在沙发扶手上的猫咪挥手。 “娘桑拜拜，一个人在家要乖乖哦，爸爸先走了。” 开门，因为被子没盖好有些受凉，背着包的那边肩膀酸酸的发不出力，于是退到玄关，打开包包检查着物品，看是不是能丢出来一两件。 翻了几下，发现罪魁祸首之后，犹豫着拿出来，掂量掂量发现肩膀果然轻松不少，满意地再次打开门。 可是出门的瞬间又纠结着退回来，看着置物架上的黑色晴空伞，皱着眉头，还是伸手拿过来装进了包里。 “早上好，神谷桑。”坐在靠门边位置的泽城翻阅着台本抬起头，冲自己微笑。 果然是敬业又认真的声优。 想起外界对自己的评价也是如此……再想想家里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一时间心情大好地回应着问好。 “啊神谷桑来啦！”大森监督一脸得救了的表情，快步走向神谷，“上次神谷桑那段台词实在是太精彩，我回去之后反复听了许多遍，总觉得对于临也的揣摩有了一些变化，就想找你好好讨论一下。” 神谷立刻点头：“您抬举了。” “那我们先去那边坐着说吧。”大森用台本指指角落里的一个位置。 神谷冲着那边看去，终于和从自己刚踏入录音室起就一直盯着自己的人有了个短暂的四目相对。 小野抱着台本，微微缩着身体，双眼炯炯有神，看向自己。 神谷深吸一口气，突然想到今天早上看到的简讯。 发信时间显示的是昨晚一点半，那个时候自己估计已经迷迷糊糊做起了梦来，早上看到的时候除了一瞬间的心跳漏拍，一瞬间的窃喜，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起床和不想起床的思想斗争。 完全忘了那件事。 小野的信息内容并不新鲜：“神谷桑！明天DGS收录之前，一起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拉面店哦！” 这种早已经被神谷当做日常的简讯。 神谷在离小野两个座位的位置坐下后，便一直感受着来自不远处灼热的目光，以及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在这种注视下变得微微发烫起来的左耳。和监督讨论的过程终究变得有些三心二意起来，余光瞄到小野掏出手机，低下头点着屏幕。 几乎是立刻，自己的裤袋发出了轻微的震动声，虽然不强烈，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把神谷吓了一跳。 好在声优们都陆陆续续来到片场，监督也冲自己道谢后向工作岗位走去。神谷松了一口气，摸出手机，解锁。 “神谷桑今天是有约了？一直都没回我短信啊＞_＜……” “hiroC进来的时候都无视我，我明明也想跟你打招呼的啊 (；′⌒`)。” 这样意义不明的话，还有……颜文字。 神谷转头，无语地看向小野：“小野君你今年……是几岁来着？” 小野笑得眼弯弯：“三十二哦！神谷桑不记得了么，你比我大三……” “哦。”神谷立刻堵住他接下来的话。 “嘛，神谷桑还没回答我呢，今天晚上……”小野不依不饶，挪着屁股移到神谷身边，继续进攻。 神谷自顾自翻出台本，也不再抬头看小野：“怎么又是拉面，嗯……嘛算了。” 拿捏着十二分的演技，努力让声带颤动出最合适的频率，吐出适合此时此刻的语气，面无表情地带着吐槽回答。 小野立刻会意，笑道：“那就去神谷桑想去的地方好啦，那今天工作结束后在文化放送大楼前碰面。” 语气轻快，甚至带着一丝雀跃。 神谷的脸又开始发烫，头也不抬，喉头里装作轻描淡写地挤出一个“嗯”来。 作为声优的他不知道，自己和小野的对话，究竟是早已被识破的伪装，还是一场来自优秀声音演员的，演技的较量。 没时间思考这些，宫野的声音便带着调笑响起：“你们俩，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呢。” 神谷转头，看着小野挠着头发笑着用问好打着哈哈，默默把手中的台本折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当天晚上，在一起回家的出租车上，那个一直神谷桑神谷桑神谷桑叫着的聒噪家伙，弄丢了他的手机。 “神谷桑知道么？我们去牛久的那次，居然被做成了电影！而且……”小野表情夸张地看着神谷，认真道，“而且还要公映啊！” 这家伙果然被瞒到了最后么。 神谷压抑住想笑的冲动，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哦，是么，哇哦！” 告知信息的人显然没有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反应，睁大眼：“神谷桑，是电影诶……会在大荧幕上面向全国公映的电影诶！” “对啊，怎么了？” 小野一脸挫败：“神谷桑你早就知道了吧，居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啊。” 神谷好气又好笑，伸出手轻轻敲了一下面前人的脑袋，挑眉道：“不止是你好么，事实上我也是刚知道没多久，那群家伙硬要我瞒着你。” “原来如此，神谷桑你果然还是……” 神谷无视小野，打断道：“不过他们就算不要求我也会瞒着你的。” 这样S的作风果然才是符合神谷浩史的设定，看着小野一愣一愣的脸就觉得全身清爽无比。 “DGS还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内P他们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现在每次企划会我都胆战心惊的。”神谷伸手，“你的抖pink给我一下。” 小野立刻摸索着手机递给他：“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只属于我们的DGS，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看着她慢慢长大，拥有无限的可能什么的。” 只属于……还有我们的孩子什么的…… 这家伙果然又开始乱说话了。 神谷按着手机的动作一顿，闻言挑眉瞥了小野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 小野也停止了说话，侧过身来看神谷在摆弄些什么。 “喏，好了。”神谷把手机递到小野手里，“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先走啦。” 说完背上背包，端起咖啡，大步流星，一气呵成。 抓着抖pink的小野，目送着前辈的身影消失在餐厅后，才低下头去解锁，突然手机震动了起来，然后两条发件人写着自己的简讯出现。 点开。 “给你装了个好玩的软件，可以自己给自己发邮件哦，前辈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这么玩，生日的时候如果没人搭理你，就自己给自己发条邮件吧……PS：不许删，这是前辈的关爱！Oh yeah！” 小野失笑。 点开另一条简讯。 “这周末来我家吃火锅吧，我跟杉田他们说好了。” 手指婆娑着手机屏幕，反反复复，也收不回嘴角勾起的笑意的小野，一不小心撞上了匆忙赶路的新人声优。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在你一直黯淡的生命里出现，然后和你相遇，一切都像是上天的安排。然后你们理所应当的被绑定在了一起，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与他一起变得光芒万丈起来。 在那些漫长的无人理会的日子里累积伤痛，只为了不让另一个人再尝试冰冷的味道。 他们没办法真正了解对方过去的人生，也没办法真正地感受那些切肤之痛。然而在人生的至高点，在起起落落中，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当你回忆起自己最灿烂的岁月，当你逐渐老去，陪你一起感同身受的那个人，就是对方。 在那些漫长的无人理会的日子里累积伤痛，只为了不让另一个人再尝试冰冷的味道。 这是不是，才是真正的陪伴呢。 神谷站在麦克风前，一反常态的没能准确对上时间。 周末的聚会，和以前的没什么两样。杉田曾经一脸悲伤地给这个火锅会取名单身汉联谊，顺带举着酒杯英勇就义一般干下了可乐，然后吃火锅时候的谈话，就好死不死地转到了为什么没有女朋友的检讨，以及男人们惯有的，对喜欢类型的讨论。 这简直已经成为了定番，当杉田一脸傻笑说着自己心目中那三次元根本达不到的标准时，神谷默默地夹了一大片最好的牛肉放进碗里。 中村嫌弃道：“智和你这个样子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根本别想有女朋友了好么。” 随后果不其然换来一个哀怨无比的眼神。 安元用筷子敲着碗，盯着几个人看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下一个换小野桑说。” 神谷肉还咬在嘴里，闻言想转头，好死不死肉半天咬不断，要吞下去又太大，只能抱着碗垂着头僵在那里。 小野放下碗，摸摸鼻子，笑道：“我的话，果然还是……” “果然还是巨乳姐姐对吧，对吧对吧。”杉田兴致勃勃。 中村无语，一个肘击过去，笨蛋立刻闭了嘴。 小野有点不好意思了，上眼睑微微垂下来，目光在桌面上自己的圈地附近游移，半天才开口道：“那都是广播上的玩笑啦，我的话……就是看眼缘，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准。” “啊，来啦来啦，那个经典答案。”中村调笑道，“说着没有什么标准的人，其实要求反而是最高的……不过也没办法，小野桑是池面嘛。” 小野挠头：“诶？” 神谷终于把一整块肉塞进了嘴里，飞快咀嚼着。 中村冲杉田挤挤眼，继续道：“那，小野桑现在有没有遇到合眼缘的人呢？” “诶？”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辛辣带着热汤滚进了气管里，呛得神谷简直直不起腰来。 “神谷桑，神谷桑你还好吧！”小野慌了神，立马抓过自己的杯子就往神谷手里塞，另一只手放在背上轻轻拍打。 好半天神谷才缓过气来，脸胀得通红，接过杯子后刚一入口就变了表情。 “喂……这是酒啊！”难得的又是撒娇一般的抗议。 小野恍然大悟，立马道着歉去给神谷倒水。 中村笑得邪恶极了，整张脸完完全全印着坏事达成的快感，神谷抬头狠狠瞪他，他才收敛着埋头吃肉，仍是憋不住地嗤笑。 虽然早就知道这群人是损友了！ 神谷的脸色简直可以用五彩斑斓来形容，就这么短短的几十秒，从红到白，从白到黑，现在，是青色。 安元真不愧是唯一的良心，见状立刻冲在厨房的小野喊道：“小野桑，麻烦也给我倒杯白水吧。” 小野应着声去拿碗柜的杯子。 神谷终归是憋不住爆发了，抬起下巴，挑眉，老流氓一般开口：“如果是本大爷我的话，不管是火辣的还是清纯的，可爱的还是御姐的，不管是谁只要可以和我做，就请来和我交往吧！” 如此豪迈又经不起推敲的发言。 除了杉田双眼发亮一个劲的表示赞同，其余两个人都是一副快饶了我吧的表情。 小野端着两杯水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神谷已经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抱着双腿缩在桌子旁，一脸的视死如归。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到睡觉的时间了。 一群男人秉承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把满满两大袋的食材全都消灭干净，一顿火锅吃到了晚饭结束，中途自然也玩了好半天游戏。 而散场之后，就该是屋子的主人头疼的时候了。 神谷愣愣地站在矮桌旁，看着这一桌一地的残渣和需要清洗的锅碗瓢盆发呆。 杉田倒是耿直：“大哥，我们来帮你收拾吧。” 神谷正要摆出期待脸表示感谢，中村却一把把杉田拉了回去，挤眉弄眼地开口：“小野桑，我们三个还有点事，要不你来帮神谷桑？” 有事？！ 神谷斜眼，正好对上安元同情的目光，狠狠地给了他眼神攻击。 小野本来就在做着厨房的善后，立马爽快地答应下来，另外三个人就在一瞬间消失在门外。 “真是没良心，这群家伙。”神谷皱着眉蹲下身，把油腻腻的碗一个一个叠好。 对于一个完全不做饭不洗碗的万年单身汉来说，这种触摸到油腻腻的碗的感觉，还真是很恶心啊。 于是立刻起身去拿冰箱上的抽纸擦手。 小野走出来收锅，看到神谷完全不上手的劳动成果，笑着摇摇头，打算自己一个人包办到底。 埋头收拾桌面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那个……神谷桑刚刚……还是和往常一样，开玩笑的吧？” 神谷转身：“嗯？” 小野顿了顿，抬眼：“我是说，喜欢的type什么的……” 在街上溜达到整个城市都变得空旷安静起来，神谷站在街角，呼吸着温热潮湿的空气，微微扬起了下巴。 夏天，果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季节啊。 随着年龄的增大，时间也好像越变越快，虽然总是在嘴上念叨着夏天快到吧，可是还是不知不觉就迎来了一年的正中。 于是，三十五岁半的神谷，终于还是因为自己一个小时前的冲动陷入了深深的…… 后悔？羞愧？还是…… 简直像个傻瓜一样。 总之神谷无措的把拳头捏紧又放开，再捏紧，如此重复了好多次，总算深呼吸着回复了少许心情，红着脸开始朝家里走去。 一个小时前，当小野站起身，面对着自己，表情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问题的时候，神谷有那么一刻，是真的慌了神。 有那么一刻会在脑海里搜索之前关于小野的所有描述，却唯独没有思考过，当这样一个比自己高比自己体型宽厚的男人直直站在自己面前时，原来是真的会有所谓的压迫感的啊。 春天的末尾毫不留情地带来了夏天才独有的潮热，充盈在房间的角落里，闷得人简直要爆炸一般。 小野说：“神谷桑总是在说……谁都可以，只要可以都能交往么？” 神谷表情一顿，立刻转开目光：“对……对啊……” 改不了的嘴硬。 “嗯……”对方若有所思地点头，双眼明亮得让人的脸无预兆地灼烧起来，“说起来神谷桑，礼物呢？” “礼物？” “嗯，我的生日礼物。” 神谷睁大眼：“不是已经送过了么，抖pink……” 小野摇头：“我是说……神谷桑私下就没有礼物要给我么？” 如此得寸进尺的要求。 说着这句话的小野，用身高和无法被忽视的，明显高于神谷的体温进一步逼迫眼前的人，神谷视线闪烁着，后退几步几乎要踩下玄关的台阶。 有那么一刻，神谷是真的憋红了脸，进退不得。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破罐子破摔一把把眼前的人扯进怀里，哪怕对方并不喜欢自己。 可是谁叫你偏偏要不停给我错觉呢。 神谷这么想着，转身，飞快穿好鞋子。 然后无视身后人的表情和声音，拉开大门跑了出去。 神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跑，可是脑袋里的弦崩裂的声音炸得人耳朵生疼，本能地的没办法再对话下去，没办法细想小野话里的意思或者，没办法再一次去窥探自己的真心。 逃进电梯里的瞬间，神谷才终于冷静下来。 有着这种反应的自己，实在是…… 太自作多情了。 拉开房门，小心翼翼探进身子，娘桑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微光。 神谷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开灯，脱鞋，进屋，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 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也不知道小野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手机在矮桌上震动，立刻条件反射般弹起来，把手机抓到面前。 “神谷桑，我已经全部收拾好了……你回来之后记得早点休息。明天，录音室见。” 只字不提之前发生的事。 神谷猛地把手机砸向沙发的角落，双手捂住脸，把自己一点点蜷曲起来。 如同还未降生的婴儿那般。 冬的雪，春的樱，夏的雨。 以及…… 每时每刻都耀眼如初见的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野就这样住进了神谷浩史的生命里，就像任何一个不可或缺的元素一样，如此自然的存在着。 神谷有时候会烦恼着对方无意识的暧昧，有时又会因为这种无意识而脸红心跳。 比如工作的间隙会突然想到对方，不管是温暖的气息还是醇厚的嗓音，一切都好像自然界中最原始的存在一般，时时刻刻盘桓在他身边。 想到的时候会无奈地勾起嘴角笑，收到意义不明的简讯时会加速着心跳，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着刚才的对话。 小野坂微皱着眉，看着身旁的笨蛋后辈一系列摸不着头脑的小动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神谷君……” 神谷抬头，差点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吧，神谷君你……总是无意识地笑。”问得犹犹豫豫。 神谷挑眉：“有么？难道不是因为看到了大胸美女的自然反应么？” 金发绅士的笑容不怀好意：“哦哦，原来如此。真的不是因为思春期到了？” “诶？我难道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思春期么？”惯常的神谷式的回答，“话说回来，大叔你才是该好好找个女人结婚了啊。” 果然把话题丢到我这儿来了。 小野坂撇嘴，决定追问到底，还没开口却看到不远处那个让他和笨蛋后辈头疼的人冲两人招着手。 “神谷桑！啊……小野坂桑。”小野挂着招牌式的笑容。 什么叫做“啊……小野坂桑”啊？ 金发绅士不爽地瞅着小野。 神谷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去休息室等我的么？” 小野拽着包带，自觉地站在神谷身旁：“比预想的时间结束得快很多，我偶尔也想看看神谷桑一个人的时候工作的状态嘛。” 喂喂喂什么一个人啊，当我不存在么小子。 小野坂一个眼刀打过去，可惜偏离了目标。 神谷面无表情：“有什么不同么？” “当然有啊……”小野不依不饶，一边跟上脚步一边在背包里摸索着什么。 “喏，上次我发现了一首超赞的歌，现在立刻变成这个乐队的饭了。”小野将耳机的一头递给神谷，“神谷桑也听听看。” 小野坂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立刻凭空消失过。 当然同样的困扰也来自于两个人身边其他的好友。 入野现在都还记得，有一次和神谷单独待在休息室里，神谷说自己要小睡一会儿，于是自己就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 声优界估计真的没有几个人看见过神谷睡着的样子，就好比现在，神谷虽然说过自己困得不行，却依然在对面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没办法真正入眠。 入野有些担心地开口：“浩史……是不是我在这里你睡不着，要不我去那边的休息室？” 神谷疲惫地睁眼，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没关系的，我在外面都不怎么睡得好觉，我就躺一会儿。” 入野乖孩子般点点头，按着手机的动作明显放轻了很多。 后来呢？ 后来他口渴，便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可乐，顺便给神谷捎了一罐。 再后来？ 再后来等他推开休息室的门，看到的却是靠着小野陷入熟睡状态的神谷前辈。 最后，入野反应迅速地退回到走廊，发誓绝对会把这一幕和小野的眼神彻彻底底烂在心里。 “嗯？所以……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拖下去？”中村两三口吞掉了碗里剩下的拉面，抬手递给老板娘，转头看着神谷。 一大束面条挂在筷子上，眼看着就要一点点全部滑落到碗里去，中村叹了口气，放轻了语气：“小野很迟钝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咱们开你俩的玩笑是一回事，你自己把想法告诉他又是一回事……这都是不同的。” 神谷深吸一口气，鼻息里吐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嗯”，姑且算是给出了答复。 中村继续道：“你和小野终究是会一直合作下去的吧，共事的作品卖座，事务所看好，粉丝也买账，广播也越来越成功……” 他手指在木质的桌面上点了点，感叹道：“你们两个胡闹着都能拍出电影，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神谷放下筷子，轻声道：“都是小野君的功劳，小野君……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 怎么平时就不见你这么痴汉他。 中村食指在额头上敲了两下，无奈道：“那家伙要知道你原来这么看好他，早就高兴得飞起来了，哪还会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发闷，啊不对……是拉着我一起。” 太久没被搅动的汤面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油，热气一点点消散，耳边是嘈杂的食客的交谈声。 神谷苦笑着搓搓鼻子：“中村君你也知道的吧，捆绑销售这种东西。” 中村一愣，立马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张开嘴想反驳，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如果大家喜欢看两个男人互动，喜欢看我和小野君在一起的样子，那对我们来说，一直绑定在一起工作就是对我们，对事务所最好的选择。” 筷子尖一点点搅开汤面，白雾逐渐蒸腾起来。 “小野君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一直很认真地朝着大家喜闻乐见的方向努力着呢……”神谷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可是对我来说，这根本就是自私不是么？” 中村低头，抓着茶杯猛灌水。 把变长许多的头发别到耳后，神谷歪头笑道：“有些东西，做给粉丝看不就够了么，为什么要带到私下来呢？这样……” 这样…… “换谁都会误会的啊。” 拉面再一次被竹筷缠绕着向上，有少许冒着热气，和茶发男人的刘海纠缠着，一丝一缕，交织成一张面具，覆盖着，于是再也看不清任何表情。 神谷眼眶微红，埋着头，努力将面条一点一点塞进嘴里。 说不出口。 你叫我怎么说出口。 神谷私下里确实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 遇见后辈的问候，换上体贴温柔的微笑点头，看到前辈，又谦虚恭敬地点头回礼。 点头，微笑。 偶尔会顺带上一句寒暄，然后更多的时候看到他，不是在休息室里闭目养神，就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遍遍研读台本。 有时候会遇到不好揣摩的角色，台词怎么都没办法把握妥当，神谷甚至会放弃掉吃饭的时间，把自己缩成一团，捂住耳朵，皱着眉，表情严肃地轻声练习。 就是这种认真到极致的性格，造就了当红声优神谷浩史。也因为这种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的态度，让他的私人生活，变得越发的单调。 甚至可以说，沉闷。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与小野真真正正熟络起来，才开始有了好转。 他会在你喋喋不休的时候配合着你的话题，时不时做出相应的反应。又会在你沉默不语的时候，一个劲说着有趣的话题，用最大的努力提高着你的情绪。 当你真的需要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又会静静地待在身边，扮演一个散发出温厚气场的人形雕塑。会在你偶尔抬头的一瞬，碰巧与你相似一笑，然后没办法被忽视的长睫毛又一次成功扰乱了面前人的心境。 神谷有些手忙脚乱地低下头去，耳根发烫的感觉如一把明火，清晰地烧到了脸上，立刻右手握拳，掩饰性地浅咳了几声。 那边立刻追问：“神谷桑感冒了？” “啊……没事……”神谷头也不抬，“呛了一下。” 小野点点头，手里的咖啡还带着温热，就这么轻轻推到了神谷的面前。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神谷默默抿着咖啡，突然有些怀念起了那个吵吵闹闹的小野。 令人捉摸不透的笨蛋。 这样来形容小野这个人，应该不算太偏吧。 神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读着台本的心变得走马观花，笔杆在手指上高速旋转着。 偶尔落到桌面上，啪。 再捡起来继续。 “说起来，我现在喜欢的类型……就是那种……那种一直在跟我说话的人呢。”小野手撑着下巴，认真道。 “诶？一直跟你说话？” 小野点头：“对啊，就是一直跟我说话，一直不停。还有，会说着好吵啊好烦啊的那种……” 诹访被抖M言论逗得一阵爆笑。 心突然又跳得飞快，神谷用力压下一丝欣喜，出口的声音却克制不住地发抖：“就是说……会一直跟你说着好吵好吵的那种？” “对啊，”小野笑着点头，“然后我就会‘嗯，嗯’地回答她哦。” 明明已经在期待中高兴得快要发疯，却还是要装得面无表情，明明已经自作多情地代入了自己，却还是要摆出一幅情绪超低的样子。 不冷不热地回答。 努力演得像一个不受欢迎的三十代大叔那样。 神谷肌肉绷紧，手在身下悄悄握成拳。 录制中期休息的时候，小野的零食已经递到了自己面前，神谷头也不抬，顺手抓了几个扔在嘴里：“谢啦。” 那边是回应般的笑声。 诹访和内P在门外商量着谈话室要怎么引入亮点，神谷百无聊赖地翻阅着DG们寄来的信件，脑袋里却乱七八糟，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偏偏那个搅乱自己思绪的始作俑者又开口了：“说起来……一直都在说我喜欢的类型什么的，神谷桑呢？神谷桑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神谷愣住。 喜欢的类型？ 喜欢的类型倒是很多，在不算太长也绝不算短的人生中，也交往过不少人，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性格气质外形。 可是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像现在坐在面前的小野那样，根本没办法用言语描述出来。 也根本没办法划入任何一种类型之中。 神谷呆呆地盯着小野几秒，马上换上喜闻乐见的痴汉脸：“果然还是平野绫酱啊！超可爱的不是么？！” 小野的惊讶也只持续了一瞬间，立刻咧着嘴笑开：“诶！不是type而是直接说出人名了么！” “是啊是啊，平野绫酱真的……超级棒啊！”神谷一脸陶醉，“决定了！明天我就去表白！” “哈哈哈哈哈表情！神谷桑你的表情！” 诹访抱着笔记本推门进来，看到两个主持人的互动，也兴趣盎然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小野回头：“神谷桑说要去表白呢哈哈哈。” “没错！大叔我也要鼓起勇气突破一次嘛！” 走到神谷身边，一屁股坐下来，诹访推推眼镜，整张脸都写着奸诈：“等下的谈话室，神谷桑把表白插进来怎么样？” 神谷惊讶：“诶？！” “总感觉会很有趣，而且也能当做捏他来使用不是么？”抖S魔王一本正经地挑眉。 没错。 捏他，话题，收听效果。 所有的一切，台本也好，和小野的互动也好，每一句对话都在不经意间被推敲拿捏，直至现在的看似脱口而出。 其实都是为了营造出一种欢乐有趣的节目氛围，总而言之，就是为了逗听众们开心。 神谷用力按压着心口。 那是他的第一次恍然大悟。 “香菜酱，你要相信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的哦！”舞台上，神谷前辈一脸猥琐地调戏可爱的女性后辈，却很快遭遇了有力的回击。 花泽瞪大双眼：“真的么？你真的不喜欢欧派么？” 全场起哄，爆笑。 欧派党党首做出被萌得倒地不起的表情弯腰低头，在场的声优全都离开座椅拍手叫好。 小野转头，傻傻地配合着笑。 DRRR的上一场见面会，小野挨了骂。 神谷擦着手上的水，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刚巧看到了走廊角落处的小野和石渡。 “你说说看，你这次都在搞什么？”石渡的语气意外的严厉，双手抱臂斜靠着墙。 小野的表情严肃：“抱歉，是我的问题……我……” 石渡皱眉：“嗓子又不舒服了？” 神谷猛地退后一步，眼睛微微眯起。 “没有，我可能是没休息好吧……总之就是打不起精神来。”小野语气沉重，话毕对着石渡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石渡表情缓和了许多，明显也不想再过多责备他，声音也放轻了许多：“你要知道，赞助商给你钱让你上event，不是想看你板着个脸坐在那儿，跟块木头一样。” 小野点头：“真的非常抱歉……我会调整的。” 石渡总算勉强收起了紧张的表情，拍拍小野的肩膀： “嗯……夜场的时候你自己注意一点，我先走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交代完毕之后，石渡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了。 小野站在背光处，神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无奈地叹口气，自己走到他面前：“小野君。” “啊……”小野抬头，脸色有些苍白，“神谷桑没去休息么？” 神谷摇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小野立刻挂上招牌式的笑容，摆手：“没有啦，我只是这几天晚上睡得不太好。” 神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抿唇，捏了把他最近开始变得肉感起来的手臂：“我包里有带着备用的蜂胶，你过来我拿给你。” “诶？”是受宠若惊的声音。 神谷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刚才，真是对不起……我不该踹你什么的。” 小野立刻瞪大眼睛反驳：“不是啊，不关神谷桑的事，我完全没有怪……” “还有，我也不会再说什么香菜酱好可爱的话了。”脸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心跳声由远及近，在耳畔如飓风呼啸徘徊，“不过……” “……仅限这一场……” 小野愣愣地立在原地，看着前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脚步加快小跑进休息室，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然后维持着这个表情，直到夜场开场也完全没办法收回笑容。 在喧闹的现场里，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神谷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小野。 明知道也许误读了对方的在乎，却还是忍不住在乎。 自己……也快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不是么。 啪。 笔终于偏离了旋转的轨道，在桌沿碰撞着，狠狠摔在了地上。 立刻弯腰去捡，却怎么也摸不到。 神谷起身，挪开了椅子，整个人向桌子下探去，顺着微弱的光找见了笔的位置。 于是马上去够。 伸出手的瞬间却差点叫出声来，温热的手掌抓着自己的手，然后，似乎是无意识地用指甲盖划过掌心，最后，小野把那支笔放到了自己手里。 所有动作不过进行了短短的一两秒钟。 神谷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有失礼地飞快缩回手来，有些慌张地想起身，却差点撞到了桌子角，好不容易在椅子上坐定，才发现居然连牙关都在发抖。 小野一脸轻松地冲自己笑笑。 “……谢谢。” “没事。” 被触摸过的掌心似乎变成了心脉的源头，在一片寂静中嘈杂着，最后，颤抖着归于平静。 所谓的男人们之间的应酬，是怎么回事呢。 神谷坐在靠墙的角落，叼着吸管，混着微量酒精的软饮料随着店里的音乐，周围人嘈杂的交谈声，男人们谈到感兴趣的话题时独有的带着猥琐意味的笑声，一点一点划过食道，带着冰凉滚落进肚子里。 不管在哪个行业，不管一个人做着怎样的工作，拥有怎样的职位，总有那么一些人，演技出众，并且相当热衷于戴着面具生活在不同场合中。 很多时候，明明气氛良好的一次聚会，总会被这种人带偏了主题，然后势必会有很多迫切想要融入氛围的人也追随进去。 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几个资历较深的中年声优，喝上了头，醉得一塌糊涂，几乎把在场的新人声优，动画staff都调戏了个遍，终于开始感到无聊，然后，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一直乖乖坐在神谷身边，自顾自喝着啤酒的小野突然沦为了他们的目标。 明明跟小野隔着一个位置的男人，非要越过小野身边的年轻staff，一把揽住小野的肩膀，表情暧昧地开口：“喂我说小野君，从刚才开始你就只顾着自己玩啊……怎么？是因为我们都只管着自己聊天，忽视了你？” 神谷左手托着腮，右手掏出手机，翻开盖，装作无所事事地把光标在菜单界面移来移去。 小野显然有些被吓住了，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眼看就要挂不住：“诶？并不是……” 男人拍拍夹在两人中间的staff，可怜的staff连忙缩着脖子挪开，小野尴尬地坐在原地，上半身下意识地就往神谷的方向偏了几寸。 神谷挑起眼睛看他，果然这个在声优界只能算勉强脱离新人身份的小屁孩，被这种男人之间的应酬唬得不轻，要不是还带着些许酒气，小野的脸简直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那男人看着小野，语气意味深长：“小野君你，现在有女朋友么？” 在场男人们的视线果然齐刷刷地锁定在了小野身上。 小野手撑着膝盖，有些局促地开口：“呃……现在没有……” “哦？现在没有？”男人眯起眼睛，“那，之前有咯？” 小野老实点头：“嗯……刚出道的那两年吧。”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开口时嘴里喷出了浓重的酒气：“那为什么会分手呢？” “当时每天的工作很忙，收入又低……时间长了就……” 神谷嘴角勾起，原来和自己的分手情况一样么。 坐在对面的一个资历和小野差不多的男声优压低声音，表情有点兴奋：“那也就是说……小野桑，你现在没有sexy生活咯？” “喂山崎，怎么能问得这么没礼貌呢？！”男人笑眯眯地抬头，“要更委婉一点嘛。” 山崎立刻吐着舌头：“啊抱歉抱歉。” “而且就许你生活丰富，人家小野君，就不能有炮友么……嗝……” 诶？ 神谷搅动着吸管，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小野。 小野已经被欺负得做不出什么反应来了，只是僵硬着笑脸摇头：“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有呢……” 男人们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那个摆着前辈架子的人挑眉：“不是吧，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很流行这样的吗……那你没有女朋友，又没有炮友？不会憋得很难受么？” 神谷差点噗地笑出声来，赶忙抬手捂住嘴，只剩肩膀在控制不住地上下抖动着。 小野的脸果然刷一下红透：“不……不会啊……我……” “哈哈哈哈没想到小野君居然这么纯情啊喂！你这家伙不会是处男吧？！” 小野眼神有些慌乱，居然真的开始摇头：“……在老家的时候也有交往过……” 男人的笑容更深了：“中学生时代么？哦……那你也没那么单纯嘛……” 话毕大家又是一阵爆笑。 神谷暗暗叹气。 居然真的是个只知道说实话的笨蛋。 后来呢。 后来神谷只记得一大群人醉的醉，睡的睡，清醒的几个人不得不负责善后，把不省人事的人塞进出租车里。 应酬的时候几乎滴酒不沾的神谷在关上最后一扇出租车门的瞬间，拍着手松了一大口气。回过头的时候，正巧看见刚和自己做完了同样事情的小野。 一时间站在路边的两个人，显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小野脸有些红，毕竟刚刚硬是被那群自以为是聚会中心的男人们灌了不少酒。不过现在还能保持清醒，神谷眯起眼，看来这家伙的酒量不错。 “呼……终于结束了。”神谷率先抛出话题。 “啊……”经历过刚才的劫难，小野被惊吓得不轻，听到神谷说话，立刻警觉地缩了缩脖子，“对……对啊。” 神谷顿时觉得有点心酸。 转过头，自己主动朝着这个后辈移动了几步：“应酬，够呛吧？” 小野愣了愣，随后低头，笑得有点腼腆：“啊……嗯，有一点……” 你那是有一点？ 明明都差点哭出来了。 神谷叹气：“你也知道，动画行业也是职场的一种，甚至有些时候，水还要深很多。遇到倚老卖老的，或是趋炎附势得太过厉害的人，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规则……确实很无奈。” 小野点头，眼皮微微垂下，看着地面，长睫毛逆着光颤动着。 “噗……打起精神来嘛，”神谷拍拍这个比他高比他壮的年轻后辈，“靠实力混出点名堂来，就没人敢这么对你了。” 语毕自嘲地笑笑：“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努力着想要出人头地的好么！” 小野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冲着神谷用力点了点头，神色认真：“是，前辈……我会努力做到的！” 神谷失笑：“你不用对着我一本正经地发誓啊。” 小野摸摸脖子，笑得单纯极了。 神谷冲他竖起大拇指：“所以，我们都加油……啊……出租车！” 夜晚的车灯，从视线所及之处的尽头由远及近，在两人面前停好。 神谷拉开后座的车门，想了想还是回过身，冲小野歪歪头笑道：“你家在哪儿？要不要就顺路一起了？” 这是神谷记忆里的画面。 路灯光透过移动的车窗，在小野身上打下有些暧昧的阴影，朦朦胧胧，晃晃悠悠，最后停下，在眼睫的位置渗出浓重的色彩。 “那神谷桑，”小野微笑着解开安全带，“我就先走啦。” 跟几年前的那个人截然不同的模样。 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同。 神谷点点头：“辛苦啦。” 余光扫见小野咬着嘴唇，眉眼似乎在笑，半晌，他打开车门，身子向外探出去。 神谷背贴着靠垫，努力扬起脖子，好让颈椎能舒服点。 “啊……对了，”小野站定在路旁，突然弯腰朝车窗靠近，“神谷桑。” “嗯？”神谷马上把身体移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灯变得老旧，或是因为面前人的表情太过温柔，神谷竟然一瞬间产生了错觉，竟然以为对自己说着话的小野，害羞得红了脸。 小野说：“神谷桑……真的不上去坐坐么？” 绝对是错觉。 神谷双眼猛地睁大，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后立刻回过神来，换上了调笑的表情。 “好呀，你打算给我预备几个美女？” 心脏跳动的频率骤然升高。 小野回笑道：“神谷桑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简直……越来越不像话。 神谷装出一脸的云淡风轻，挪到小野之前的座位，系好安全带，冲车外的人挥挥手：“好啦你赶紧上去吧，不要耽误司机的时间。” 说完神谷便有些心虚地低了低头，但愿司机完全没有在意刚才的对话才好。 不过，又怎么会在意呢，毕竟除了自己，谁都只会当小野刚刚的话是好朋友之前的调侃，会想多的，也只有自己罢了。 昏黄的灯光下，小野笑得就像个孩子一般，他用唇语说着：“遵……命……” 然后被行驶的车甩得越来越远。 直到完全消失在街角。 入秋的风，影子被拉长的树。 神谷闭上眼，突然不受控制地想起几年前的小野。 想起他在下车时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鞠躬。 想起他推开文化放送的会议室大门，有些拘谨地走到自己对面，郑重其事地做着自我介绍。 想起他悄悄粘在自己背包上的贴纸。 想起第一次公录时突然的身体接触。 想起在牛久两人写下的未公开的愿望卡。 以及这匆匆走过的三年里，每一次的： “神谷浩史和，小野大辅的~” “DearGirl~Stories~” DRRR的上一场见面会，小野挨了骂。 神谷擦着手上的水，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刚巧看到了走廊角落处的小野和石渡。 “你说说看，你这次都在搞什么？”石渡的语气意外的严厉，双手抱臂斜靠着墙。 小野的表情严肃：“抱歉，是我的问题……我……” 石渡皱眉：“嗓子又不舒服了？” 神谷猛地退后一步，眼睛微微眯起。 “没有，我可能是没休息好吧……总之就是打不起精神来。”小野语气沉重，话毕对着石渡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石渡表情缓和了许多，明显也不想再过多责备他，声音也放轻了许多：“你要知道，赞助商给你钱让你上event，不是想看你板着个脸坐在那儿，跟块木头一样。” 小野点头：“真的非常抱歉……我会调整的。” 石渡总算勉强收起了紧张的表情，拍拍小野的肩膀： “嗯……夜场的时候你自己注意一点，我先走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交代完毕之后，石渡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了。 小野站在背光处，神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无奈地叹口气，自己走到他面前：“小野君。” “啊……”小野抬头，脸色有些苍白，“神谷桑没去休息么？” 神谷摇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小野立刻挂上招牌式的笑容，摆手：“没有啦，我只是这几天晚上睡得不太好。” 神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抿唇，捏了把他最近开始变得肉感起来的手臂：“我包里有带着备用的蜂胶，你过来我拿给你。” “诶？”是受宠若惊的声音。 神谷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刚才，真是对不起……我不该踹你什么的。” 小野立刻瞪大眼睛反驳：“不是啊，不关神谷桑的事，我完全没有怪……” “还有，我也不会再说什么香菜酱好可爱的话了。”脸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心跳声由远及近，在耳畔如飓风呼啸徘徊，“不过……” “……仅限这一场……” 小野愣愣地立在原地，看着前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脚步加快小跑进休息室，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然后维持着这个表情，直到夜场开场也完全没办法收回笑容。 在喧闹的现场里，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神谷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小野。 明知道也许误读了对方的在乎，却还是忍不住在乎。 自己……也快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不是么。 啪。 笔终于偏离了旋转的轨道，在桌沿碰撞着，狠狠摔在了地上。 立刻弯腰去捡，却怎么也摸不到。 神谷起身，挪开了椅子，整个人向桌子下探去，顺着微弱的光找见了笔的位置。 于是马上去够。 伸出手的瞬间却差点叫出声来，温热的手掌抓着自己的手，然后，似乎是无意识地用指甲盖划过掌心，最后，小野把那支笔放到了自己手里。 所有动作不过进行了短短的一两秒钟。 神谷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有失礼地飞快缩回手来，有些慌张地想起身，却差点撞到了桌子角，好不容易在椅子上坐定，才发现居然连牙关都在发抖。 小野一脸轻松地冲自己笑笑。 “……谢谢。” “没事。” 被触摸过的掌心似乎变成了心脉的源头，在一片寂静中嘈杂着，最后，颤抖着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