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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37章

    阮宋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颜复宇拉着医生各种询问问题,他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好久,才找到了一点自己的感觉,他突然掉了一滴眼泪,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可能结不了婚了。

    颜复宇很紧张,捏着阮宋体检报告的手都有点微微发抖。他问,“我不会被感染艾滋病吧?”

    “你的体检不是没有问题吗?为什么要这样问?你和他发生了关系吗?在性行为的时候有没有戴安全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性行为?如果在72小时内发生的高危性关系,我们疾控中心就有艾滋病阻断药物可以服用。”

    “这倒没有,我们虽然交往了一年,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性关系!”像是想要撇清什么似的,颜复宇急忙摆着手,“我们接过吻!接吻会不会传染艾滋病给我?我不想得艾滋病,我想要活着……”

    颜复宇极度恐惧,说话已经带上了严重的哭腔,导致他说话都有些听不清楚,还语无伦次。医生只好安抚他的情绪,他现在陷入了极度恐艾的情绪之中,医生们耐着性子回答他的问题,有问必答。

    “这个你放心,礼节性的接吻是不会传染艾滋病的。”医生才刚说了这一句话,颜复宇就立即追问,“那深吻呢?会不会有传染艾滋病的可能性?!我不想得艾滋病!你们的结果到底对不对,会不会出错?!我要再检查几次!”

    “呃……深吻的话,就算会传播病毒,只要两个人的口腔没有破损或者出血,基本上是不会传染的,你们交往已经一年多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颜复宇这下才稍微安心了一些,但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过度的紧张让他看起来十分紧绷。他惶惶不安,又问,“会不会出错?也许已经得了这个病,但是没有查出来,有没有这种可能?”

    “如果是高危后的半年,可能还处在窗口期,窗口期的确查不出病毒载量。”见颜复宇又开始紧张,医生忙说,“但是你们没有发生过性关系,而且交往时间也有一年多,根本不用担心有传染的可能……不过你要是真的担心,未来的半年都来检查就行了,我想应该都会是阴性,我们只碰到过假阳性的情况,但没碰见过假阴性的情况。”

    “我会再来检查的,谢谢你,医生。”颜复宇暂时松了口气,随即拿手机开始查阅艾滋病的资料,也没看阮宋。在看见阮宋的婚检报告结果的那一瞬间,颜复宇突然清醒了,他从一场巨大的幻梦里彻底清醒过来,现在不再显得那么狂热与无知。他对阮宋的恐惧彻底抵消了对阮宋的爱,他现在已经不爱阮宋了,对他只剩下害怕。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爱阮宋。

    “我们找阮宋谈谈。”

    医生朝阮宋招了招手,阮宋走过来,颜复宇立即避开,走到过道两旁的塑料椅子上坐好。他跟着医生进了一间办公室,医生让他坐好,给他倒了一杯水,说话的声音很亲切,阮宋还是木然的状态,他总觉得这种语气听起来像是对他的可怜,可能其中还带有一些不屑。

    太突然了,这个消息的传来对他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得了艾滋病的性工作者,他们的下场无疑都非常凄惨,对于阮宋来说,艾滋病是个很遥远的事情,也只是别人的故事,听了就听了,从没有留心,没想到别人的故事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就叫事故了。他心里有些慌乱,捏着塑料水杯的手微微颤抖,一个医生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好,问他的话,“你就是阮宋吧?”

    “是我。”他回答,体检报告放在医生的桌子上,医生翻了翻他的体检报告,指着有问题的那一项问他,“知道结果了吗?”

    “嗯。”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之前有没有发生过高危性行为?有没有过职业暴露?”医生开始询问患病原因,阮宋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现在没有工作,但是曾经做过男妓。”

    “合法娼妓不是每星期都要体检么?你的检查报告在当时有没有问题?”

    “没有。”阮宋很笃定地说,“我之前患过一次尖锐湿疣,在南洋市治疗了很长时间,在治疗结束后我还去验了血,并没有感染艾滋病。”

    “你治疗尖锐湿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医生问,阮宋回忆了一下,说,“前年的事情了,断断续续治了一年多,治好了就到了红河,在离开南阳市的时候我还去化验了一次,HPV已经彻底治愈了啊,并没有在我的身体里查出有艾滋病毒,而且我从治疗尖锐湿疣开始到治愈的这段时间里都没有和别人发生性行为,后来我就不再从事男妓这个职业了。”

    “哦……明白了,你治愈尖锐湿疣之后又到了红河,请问你到红河之后有没有和别人发生过性行为?”

    阮宋立即就想到了他到了红河搞走私之后,为了打通关系、结识权贵,利用自己的身体去做援助交际。可是,那些人都应该没有问题的啊,怎么可能?!医生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他一次,他木木地点了点头,呆呆地看着问他话的医生。

    “和多少人发生了性关系?”医生又问,阮宋木然地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医生看着他,眯起了眼睛,随后叹了口气,又说,“那大概就是你到了红河之后,和你发生关系的其中一个人感染了艾滋病,后来又将艾滋病传染给了你,你可以回忆一下自己和哪些人发生过性关系。你和这个男孩子谈恋爱之后,还有和其他人发生性关系吗?”

    在认识了颜复宇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性关系了。阮宋摇了摇头,医生说,“那应该就是你在认识这个男孩子之前就可能被感染了艾滋病,你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过长时间持续的高烧、腹泻,伴随着体重的骤减?”

    阮宋仔细回想着,他突然想了自己和颜复宇刚认识的时候,自己生病了,高烧不退,上吐下泻,当时他们并不是太熟悉,颜复宇细心地照顾生病的他,他还以为自己是吹空调感冒了。现在和艾滋病联系起来,阮宋眼里酸意一翻,嗷地一声开始了嚎哭。在刚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反应还非常迟钝,人体的精神保护机制在保护着他不受到伤害;缓冲时间一过,他一意识到这件事情是真的成了定局,恐惧、悔恨,齐齐涌上心头,化成泪水。到最后,他虽然流泪,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他的后半生,他的疯母亲,他对未来所做出的所有设想全都化成了泡影。

    但他不能怪任何人,这的确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如果说那一次尖锐湿疣的患病是给他最后的警告,那艾滋病就是命运在忍无可忍之后给他的一记重拳。人总是记打不记吃,治愈了尖锐湿疣后还不知道保护自己的身体,反而不断地加以利用,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阮宋竭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哄着一双眼睛问询医生,“请问……会不会有拿错血样,或者检查出错的情况……”

    “每一个血液样本都编了号,上面有条码,出错的情况基本上为0。”医生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检查的话,的确有过假阳的现象,不过基本上都在窗口期过后的几个月内。你感染病毒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按理说是不会出现假阳情况的。建议你去艾滋病科做个详细的检查,查一下自己的CD4和病毒载体数量,如果情况不好的话,我建议你最好开始服用药物。不过你放心,国家对艾滋病人有优惠政策,发的艾滋病药物都是免费的,你只要按时服药,保养好身体,就可以无限期地延长艾滋病携带期,只要加以控制,是可以延长10年以上的生命的。国内还有人确诊之后活了30多年的呢,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

    医生又说了什么,阮宋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听了。他浑浑噩噩地走出检查室,颜复宇不见了,他就在外面的椅子上坐着,坐了很久很久。婚检中心里已经没有人了,静得可怕,他恍惚地在椅子上坐着,发雾的眼前什么东西都模糊不堪。颜复宇很久之后才回来,他站在离阮宋几米远的地方,胳膊肘上多了个创可贴,阮宋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去哪里了?”

    “去那边的艾滋病科查血。”颜复宇向他坦白,他面无表情,也不再体贴阮宋的情绪,“医生说没有必要,我自己坚持——毕竟……谁也不知道深吻会不会真的传染艾滋病,虽然说几率小,但也不是没有。我不知道我们在接吻的时候有没有出现过口腔溃疡或者流血的情况,保险起见,以后半年我还是多做几次检查比较好。”

    “那也好,毕竟你还年轻。”阮宋强颜欢笑,打起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来,颜复宇立即后退一步,阮宋又说,“对不起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你担惊受怕了。”

    “算了。”颜复宇说,“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想一个人今天好好静一静。你也去艾滋病科查一下吧,免费的,如果真的是阳性,确诊了也好,你说是不是。我先走了。”

    颜复宇转身就走,阮宋垂下了头,死死地捏着手里的体检报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疾控中心,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到处走来走去,走到天黑。如果当时洁身自好一点……可惜现在什么如果都没有了。他坐上了一辆公共汽车,疲惫地坐在座椅上,任由这趟车将他带去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他在车上痛哭,哭泣在此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在这一天,他失去了他的所有。

    ?

    阮宋平复心情,过了几天后拿着婚检报告去疾控中心复检。艾滋病科里来检查的人有点多,大部分都是男性。有些人坐在椅子上哭,身边的人在安慰他;有些人则是喜笑颜开。检查有异样的人被医生一个一个地喊去问话,阮宋看着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的人都哭丧着一张脸,心脏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时刻揪得紧紧的。他去抽了血,监测站的护士说让他后天来拿结果,阮宋离开了医院。

    颜复宇很少回复他的信息,阮宋心想,他们应快要分手了,但是他不想去想象自己真的会经历这件事,他还在脆弱地等待着一丝希望……也许是误诊呢?也许是真的弄错了血样?如果他没有事,是不是他们还能够结婚?他还在天真地做着设想。但检查后的那天下午,他接到了疾控中心的电话,对方躲躲闪闪,只说了血液有异样,阮宋心一沉,声音已经哽咽了,他问,“是确诊了吧?没关系,告诉我,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呃……嗯,你明天来一趟医院拿报告就知道了,在这里我也说不清楚。”疾控中心的联系人已经匆匆地挂了电话,阮宋摁熄了手机,他突然一下子镇定了。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镇定感,搞得他很想哭,他躺在床上一夜无眠,这都不知道是他度过的第几个无眠之夜,只知道日夜颠倒,一整天都浑浑噩噩,脸色难看,像个在世间游荡的鬼魂。

    第二天,阮宋去疾控中心里拿到了确诊报告。他显得情绪很低落,医生倒是一直在安抚他,让他别这么难过,而且给他分析了现在的身体状况,查到了CD4和病毒载量,现在就要把病毒载量的数值降低,把身体养好,尽全力让自己多活几年。阮宋知道,自己差不多被疾病宣判了死缓,到底什么时候死,这得看艾滋病病毒的脸色。医生给他开了药,让他去领药,这药是免费的,国家提供,医生说,如果一直服药,保养好身体,寿命和健康人没什么区别。但是不能喝酒,不能抽烟,也不能吸毒,必须时刻调好闹钟,闹钟一响,必须立即服药。这个药物鸡贼在一开始服药,这辈子都不能摆脱它,阮宋木然地应了一声,接过医生递给自己的处方单,医生也建议他一个月来疾控中心体检一次,什么心理负担都不要有,安心保养身体,就当自己得了一个这辈子都无法治愈的慢性病。阮宋苦笑了一下,应着,心情却一直在低谷当中,他想,这辈子到死都没办法真正地开心一次了。

    他把自己的确诊报告拍了个照片发给了颜复宇,颜复宇一个小时之后回复他,“我今天傍晚的时候来找你,你应该在家里吧?”

    “在家里,你来吧。”阮宋快速地回复他,随后不断地开启手机,又失落地关掉,颜复宇没有再回复他。

    他心里隐隐约约也觉得颜复宇这次来是想要跟他说分手的事情,其实事到如今,觉得事情还有转圜余地的只有他了。自从和颜复宇在一起之后,阮宋就变得很天真,或许是被爱情冲昏了自己的头脑。他在欢场里纵横了好几年,唯一一次认了真,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他心里有气,有怨恨,最多的还是无可奈何。颜复宇是个头脑清醒的成年人,论谁碰见艾滋病人,心里都是恐惧、排斥;他想要逃,阮宋可以理解,只是不愿意去想,他不想用这种方式自己伤害自己,尤其是现在他的心还很脆弱的时候。

    傍晚时,颜复宇来了,他还像往常一样站在自己家楼下按程控门的门铃。阮宋掀起窗帘的一角,在窗户后面偷偷地看。他贪恋地看着颜复宇站在自己楼下按门铃的背影,他看着这个背影,眼睛里就泛起一层水雾,这层水雾压得他眼睛酸酸地痛。他闭上双眼,任由两行眼泪划过腮边,随后立即擦掉眼泪,走到大门口接起程控对讲机,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浓重的哭腔,“喂?”

    “是我,我到了,你下来吧。”颜复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阮宋觉得自己又想要哭了,他强迫自己忍住,忍得喉咙发涩,口水蔓延时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他去厨房里喝了一大杯水,叹了一口气,缓解自己咽喉的紧张,随后走出家门。他从楼道的开窗往外面看,颜复宇站在路边抽烟,就像是之前他们刚刚认识时一样,那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路边等他下来,他们碰头之后就一起出去约会。现在,阮宋看着他等待自己的背影,他知道他们的这一段关系维持不了多久了,没想到离别的时候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是一样的,阮宋甚至都不想很快地走完这些台阶,他在窗口看了很久很久,他想把颜复宇的样子牢牢地记住,永远地放在自己的心里。

    但是,这条路最后还是要走到尽头的。他站在程控门后面深呼吸,随后打开了笨重的程控门,颜复宇看见他出来,把还剩下一小截的烟头灭掉,还用之前那种亲切的语气跟他说话,“你怎么还是像之前那样慢吞吞的,都等你等了好久了。”

    “我想着还是要把自己收拾一下再下来见你比较好。”至少在分手的时候给你留个好印象。后半句阮宋没说,他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颜复宇,颜复宇也看着他。

    “确诊了?”

    “嗯。”

    “拿到药了吗?”

    “拿到了,准备今天就开始吃药。”

    阮宋表面平静地跟他说话,但内心钝痛无比。颜复宇和他隔着一点距离,把手插进海关制服的裤兜里,他看着颜复宇,对他勉强笑了笑,颜复宇勾起嘴唇,埋下头,“那就好,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今天来找我,有事?”

    阮宋明知故问,脚尖轻轻地踢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他在等待着颜复宇对他们这一段感情宣布死刑。他不恨他,他只是有点恨自己。颜复宇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

    “嗯。”

    “想了很久这件事情。”颜复宇说,“婚房已经看好了,住房公积金的贷款也已经办好了,我们甚至还订了婚,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他深吸一口气,也有些哽咽,“我真的很喜欢你,也曾经幻想过和你结婚,一起在很多人的见证下举办婚礼,为你戴上结婚戒指。但婚检报告一出,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那个结果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我做了很多失态的事情,请你理解我,原谅我。”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都知道。”阮宋埋下头,苦笑着说,“不仅是你,要是换做是我,换做其他另外一个人,都是怕的。你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我感谢你的理解,真的。”颜复宇诚恳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姑姑也很喜欢你,你是我非常喜欢,非常想要和你一起踏入婚姻殿堂的人。可是,婚检报告的结果我接受不了,我没有办法接受我喜欢的人,我想要与之结婚的人是一个艾滋病患者。你可以怪我,觉得我是个渣男也罢,我想不仅仅是我,姑姑可能也接受不了,换任何一个人,可能都接受不了。所以……”

    “所以我们现在该分手了,对吗?”

    他抢在颜复宇之前替颜复宇说了,颜复宇愣了几秒钟,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字,“嗯。”

    “我明白了。”阮宋释然地笑了起来,“不就是分手嘛,分了就分了,就是麻烦在我们已经订了婚,可能需要你和他们多解释了。还有姑姑那里,也要麻烦你多费费心,她一直很喜欢我,我只是觉得难过,不能再在她面前尽孝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她身体弱,让她把身体养好,以后还好帮你带小孩。”

    “我知道,这个你放心。”

    “嗯,能不能……如果他们问起原因,不要说是因为……”

    他没有再说下去,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颜复宇。颜复宇第一次看见阮宋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心里一阵绞痛,但还是压抑了下去,他答应了阮宋的请求,“嗯,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件事情只有你和我知道,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会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你不用担心。”

    阮宋松了口气,对着他平和地笑,“我相信你,你的为人我最放心不过了。那边就拜托你多多费心,我真的很抱歉,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的,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婚宴那边要是不可以退定金,我可以把钱给你,算是我弥补你的一点损失吧。”

    “那倒不用了。”

    颜复宇练练推辞,阮宋也垂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沉默良久,颜复宇又问他以后的打算,阮宋沉吟了一下,说,“不知道,可能会在这边留到房子租期满了吧,满了租期我就搬走了。我妈妈还在南洋,你也知道,她……精神状态不太好,我想回去之后就把她从精神病院里接出来,好好照顾她。”

    “嗯。那样也不错,你那一天离开,就打电话告诉我,我来送送你。虽然说分手了,毕竟我们恋爱一场,如果你要走了,我会以朋友的身份送你离开。”

    “那倒不必了。对了,我有些东西要还给你。”阮宋将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来,这是颜复宇的姑姑送给他的,祖传的戒指,所以一定要还给他。颜复宇朝他伸出手,阮宋松开手指,戒指轻轻地往下坠,落在颜复宇的手掌中心。

    “但是,婚戒不还给你,可以吗?”还了戒指,阮宋提出了一个请求,想要把婚戒保存下来,虽然现在面临着和平分手,戒指也很廉价,他也还是向颜复宇提出了这个请求,“就当我留着,做个纪念,好吗?”

    “好。”颜复宇答应了他,随即将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这和阮宋手上戴着的那一只婚戒是一对,圆圆的,散发着金属的柔顺光辉。“那我的这只也送给你,反正现在也用不到了,上面又刻了字,想要退估计也退不掉,干脆送给你。”

    颜复宇的那一只戒指放在他的手心上,对着自己送过来。阮宋用两根手指拈起它,小心地放到自己的手心里,对着他笑,“谢谢你,我没有遗憾了。”

    又沉默了一下,颜复宇说,“天也晚了,我也要早点回家,姑姑在家里等我。你放心,我会好好跟她说的,你什么都不用想,我也会替你保守秘密。”

    “你办事我放心得很,快走吧。”

    “嗯。那再见了!”

    颜复宇向他挥挥手,在最后的余晖里转身离开,阮宋想,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看着颜复宇的背影远去,任由眼泪流满了面颊,直到天黑了,颜复宇的背影彻彻底底地消失,阮宋才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家里。

    他累极了,洗了个澡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盯着头顶的LED灯,他平静地躺着,自己的那枚戒指戴在手指上,他举起手,将颜复宇的那枚戒指高高地举起,看着LED灯柔和的灯光穿过戒指的圆环落在自己的脸上。他眯着眼睛,将戒指放在了自己的鼻尖上,就好像颜复宇还在他的面前,他曾经最喜欢亲他的鼻子。这枚戒指仿佛变成了颜复宇,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吻在他的鼻子上,给了他最后一个吻。

    ?

    因户籍不在红河,阮宋无法长时间在红河拿到艾滋病药物,医生建议他到原户籍所在地领取艾滋病药物。阮宋想,再在红河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但他在南洋的名声已经臭了,他不想去一个很多人都认识他的地方。他准备先回南洋,多领一些药物之后再到一个新地方去生活。和颜复宇分手之后,颜复宇的姑姑打了很多电话给他,询问他们为什么分手,还来找过他几次。看得出来,姑姑是真的很喜欢他,阮宋不敢把真实原因告诉她,但是,这样多次地来找他,对于阮宋来说是一种折磨。阮宋伤了心,姑姑也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是真的想让他和自己的侄子结婚。但在某一方面来看,颜复宇帮他保守了秘密,阮宋又感觉很欣慰。

    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红河,先会一趟南洋市,可能得在原籍地住几个月。一日,他接到了精神病院打来的电话,那边是精神病院的负责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女性,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对方说,“你妈妈不行了,你快来一趟吧。” 阮宋立即揪紧了心,连夜收拾行李,退了自己租好的房子回南洋市。在火车上,对方又打了个电话来,这次是来送讣闻的,“你母亲去世了,我们已经把尸体送去了医院的太平间,请节哀顺变。”

    阮宋放下电话,有些呆呆的,他发现自己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哭成泪人,反而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呆呆的,甚至还有一种自己解脱了的感觉。还有四小时火车就到,应该赶得上守灵,只是没地方住,少不了要先住旅馆。火车上,有人睡不着,问他去南洋市干什么,他回答道,“我妈死了,我回去守灵。”对方就开始叹息,“哎,真可怜,从今以后就没有妈妈了。”

    一路上,阮宋浑浑噩噩,眼里没有半点泪水。他显得很迟钝,从情感上来看又有些冷酷。阮宋觉得,自己的妈妈算是解脱了,她年轻的时候被拐,在越南时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嫁给了一个老毒虫受了一世的苦,中年就疯了,住在精神病院里住到自己死,本来就是折磨,还不如早点死了好,死了早解脱。和他聊天的人又和其他的人聊天,把他死了妈妈的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另外的人,这下,整节车厢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妈妈死了。他们都在安慰他,阮宋却不想要这种只能感动自己的安慰,他也懒得说话,只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阮宋到了南洋市,先去市区开了一间房间,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搬了进去。精神病院在市郊,坐公交下车之后还要步行一段路程。进入精神病院的时候,他还特意给精神病院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的身份,表明自己前来的目的。负责人已经在办公室等他很久了,这是个中年女人,头发染成栗色,微卷,穿着白大褂,阮宋觉得她这样打扮不仅不好看,还有些滑稽。她请阮宋坐在沙发上,又开始翻看阮宋母亲从入院以来的身体检查资料。已经尸检过了,她死于夜间的心脏骤停。负责人害怕阮宋找精神病院的麻烦,想解释什么,阮宋反而有些面无表情地抢白道,“我妈妈在哪里?能不能立即火化?”

    “这个……已经送去太平间了,只等着你来认领尸体。你是她唯一的赡养人,我们只能够联系到你……”

    “嗯,那我现在可以去领尸吗?”

    阮宋说话很简短,没有一句要向精神病院要赔偿的话。负责人还有些惊讶,不过,阮宋没有提要钱的事情,她也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切流程都走得很顺利。他去太平间领了尸体,开了死亡证明,再送去殡仪馆火化,毫不拖泥带水。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问他,“要不要再看最后一眼?”阮宋说,“看什么最后一眼,看了,自己反而更伤心,不如不看。”工作人员也不再说话,把尸体送进焚尸炉,一小时后打开焚尸炉,里面只剩下一堆骨灰。

    阮宋选了个骨灰坛用来装骨灰,工作人员用小笤帚把骨灰小心翼翼地扫进骨灰盒里,让阮宋带走。阮宋抱着骨灰盒走路去坐公共汽车,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也没有哭。把骨灰抱回了自己暂时落脚的住处后,又准备去自己家原来的老房子一趟。他不喜欢到那里去,那里是他痛苦的起源地,而且旧物太多了,他不喜欢去那里。趁着时间还算早,他在老房子里拿到了一些自己没有带走的私物,然后坐车去了疾控中心领取抗艾药物。

    一切都很顺利,阮宋也没有给自己的母亲办理葬礼。白天可能还好,夜晚时,阮宋一躺在旅馆的床上,就觉得自己的心揪得紧紧的,简直喘不过气。他开始服用艾滋病药物,副作用给他带来了精神上的抑郁和身体上的不适,再结合这段时间里的诸多不顺,一起加诸在自己身上,更让阮宋本人愁眉不展。他在南洋市浑浑噩噩住了十多天,本来想去找几个老朋友,想去找彭影,又觉得这样去不好,他是个艾滋病人,他现在能少接触社会就很少接触社会,想把自己裹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阮宋准备过几天就离开南洋,但是不知道下一步去哪里比较好。这段时间诸事不顺,阮宋暴瘦了二十斤,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当天,阮宋在看火车票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是警察,让阮宋来派出所接人。阮宋觉得莫名其妙,对方却说,是一个叫佳佳的女孩子让他们打的电话,她只告诉了阮宋的电话号码,让警察只来找他。阮宋立即想起了那个女孩子,之前在夜场工作的时候,她和自己的关系还不错。后来阮宋离开了南洋,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只在社交工具上聊天,佳佳的话很多,阮宋忙着赚钱,很少搭她的话,在他和佳佳说自己快要结婚之后,佳佳就没有再发过短信给他。

    她怎么知道自己在南洋的呢?阮宋猛地想起来,之前自己在朋友圈发过一条动态,说自己在南洋处理母亲的身后事,佳佳还点了个赞,应该是从这里知道的。不过,阮宋总觉得这不是件什么好事,佳佳和他见面也是在两年前,这两年间她经历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谁知道她进公安局是什么原因?不过,阮宋还是搭了出租车按照对方给的地址去领人,毕竟之前好了一场。

    接到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佳佳在派出所等着他领走,她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还是和以前一样穿得很朴素,腼腆害羞。她被接走的时候,只敢跟在他的身后,不敢说话,把头埋得低低的。阮宋请她去吃夜宵,去他们以前很喜欢去的一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