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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诅咒的古宅

    设乐响辅跑了出来。

    两天前妈妈带他去看了医生,在打了点滴之后他终于不再发烧了。这会儿妈妈和外婆去了市场买菜,他便带上钥匙,锁上家门,自己跑了出来。

    他的目的地是隔壁人家。他透过姑且该算是大门的木栅栏向里偷偷望着。非常巧的是,那个前些天掉到他家池塘里的男孩子此刻也正站在院子里,抬着头遥望着那颗树上的桃子。看来那次之后他还是没能把它们采下来。

    他遥望了片刻,响辅也凝视了片刻。然后,响辅鼓足勇气发出了声音,“你一个人在家吗?”

    那个男孩子很自然地回答了一声“嗯”,好像他一直都知道响辅就在那里一样。同时他走过来,“你感冒好了吗?”

    “嗯……头还疼。”

    那个男孩子手伸出栅栏,柔软的手心敷在响辅的额头上。这样试探了一会儿,他打开了门,“进来吧。”

    这栋看上去十分老旧但并不缺少保养的老宅据那男孩子说是曾祖父那时留下来的。响辅没有心思去算那是多久以前,他的视线被院子那一头挂着奇怪纸条的诡异房子给吸引住了。

    “要进去看看吗?”

    “可以吗?”

    “嗯。里面放着好东西哦。”

    响辅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了过去。门口两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石像狠狠地盯着他。那男孩子推开门,一个灵堂似的房间呈现在眼前。

    那里供着一把武士刀。

    “呜哇……”响辅死死地盯着那把刀,忍不住叫出声来。但是他的脚却移动不得半分,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把他阻挡在刀前。

    “你是怎么得的感冒啊?”那个男孩子走上前去的时候问道。

    “嗯……忘了,不知不觉就得了。”

    “是吗,一直都没有好起来吗?”

    “嗯……啊咧?”

    响辅看到他走上供着的刀旁,他还没有那架子高呢。他看着他一边抱怨着“好重啊”,一边将刀身从刀鞘中抽出来。那细心与决心让他想起那时他站在他家院墙上摘桃子的情景。

    “过来一下。”他提着那把和他身高差不多长的,看上去十分宝贵的武士刀,满怀希望地叫响辅过去。

    但是响辅这时候只想要拔腿就跑。

    但是他还是不自觉地,蹒跚着走了过去。

    但是那个后来他才知道叫做天雨的比他大三岁的男孩儿用艰难但是十分标准的姿势握住了那把神秘的刀并且指向了他。

    “快离开他。”他平静却有力量地命令道。

    现场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一些似乎早早就知道宫本表白计划的男生女生们奋力用口哨声和掌声揶揄着,作为主角之一的解铃不自在地理着头发。

    但是宫本似乎并不满足于表白,借着酒劲,还有某个人先前的鼓舞。

    “另外,其实我已经决定留校了。本人在学校里的表现还算不错,学院已经正式聘请我为助教兼新生辅导员了。所以,即使毕业,我也不会离开学校了。”

    几个学生鼓起掌来,好似为了制造什么气氛。

    “所以,”他继续说道,“我想条件差不多已经凑齐了吧?解铃さん,和我交往吧。”

    几个女生叫了几辆出租车,把醉醺醺的学长学弟们搀上了后座。而几个男生正怂恿着宫本,让他和解铃坐在一起。

    宫本红着脸走向他的时候,解铃却立刻换上了作为剑道部指导老师的严厉脸庞。

    “宫本君,今晚的事你做得实在不好。你根本不必当着大家的面说这种事。”

    “老师生气了吗?还是只是害羞呢?”

    “如果被心怀鬼胎的人知道,你的前途会受影响,你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

    “我不明白。难道单纯地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因为我喜欢上的是个男人,是我的老师,所以就有错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解铃有些发慌了,他果然还是解答不了拒绝别人这样的难题。

    “那老师又是怎样想的?我喜欢你这件事,这两年来老师都没有察觉到吗?我明明一直都在暗示,可每次老师都只是逃避,如果不想我继续这样禁断的感情的话,为什么一开始就不说明白呢?!”

    ——喜欢一个人是件美好,也很不容易的事,去努力争取是合情合理的。所以我一直都尽量不去破坏别人的心意,就算自己不喜欢,但也总是很难开口说不要。虽然这样听起来很贱,但我就是不能轻易地把这种想法否定掉。设乐君,你会不会也觉得这是错的?”

    ——完全不会。我觉得这是很让我感动的想法。

    有人拍了解铃的肩膀,将他从无言以对以至于不知道为何愤怒起来的状态之中拉了回来。

    “解铃さん,司机等不及了哦。我们住得还蛮近的,坐一起吧?”

    设乐响辅看了欲言又止的宫本一眼,拉起解铃上了出租车后座。刚关上车门,车便行驶开去。

    “对不起,解铃さん……”设乐打破了许久的沉寂说道。

    “哈?设乐君为什么要道歉啊?别说得好像是你教唆的宫本君好不好……”

    设乐感到了他明显的怒气,靠在车窗上的侧脸也随即沉了下去。

    “实际上,的确是这样的……”

    对方果然如自己所料的那样几乎跳了起来,“你说什么设乐君?!”

    “其实是这样的……我和宫本君中间不是一起去了趟洗手间嘛,那时他对我说,他很喜欢一个人,但那是个老师,这份爱意是注定得不到祝福的。‘如果换作是设乐老师的话会怎么做?’他这样问我了……”

    “你不会鼓励他表白了吧?”解铃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怒气不知不觉间也烟消云散了。

    “是的……我说,喜欢一个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努力去争取合情合理。即便是注定不能和对方在一起,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本身就是个了不起的胜利……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个人就是解铃さん你……真的很对不起。”

    后辈向自己低头道了歉。他会伤心吗?因为给前辈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吗?看他脸上的表情,那样的失落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设乐君,不用这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果然没有反应呢……”

    “哎?”

    “解铃さん对去我刚刚说出的话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印象?”

    “我鼓励宫本同学去表白的话,可是当初解铃さん对我说的哦。没有印象了吗?”

    “设乐君?虽然你所说的正如我心里所想,但是我不记得对你说过那样的话啊?况且我们认识还不过一天吧?”

    所以说设乐响辅的确会失落会伤心会郁闷会百思不得其解啊。

    对于这个不知为何会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的人。

    解铃竖起擦得锃亮的武士刀,锋利的刃上映出自己的脸。这会儿他刚刚结束剑道部的课程,连衣服都还没有换下来。

    外面有人叫他,“天雨~~~你在哪里啊~~~”

    他看到自己额头上冒出了青筋。他站起身来打开休息室的门,将正在门外走廊上大肆呼喊自己名字的人吓了一跳。

    “芽衣你这是对前辈的称呼吗小心我砍你啊!”

    怒吼着的解铃并没有令日向芽衣退却,他甚至变本加厉地把解铃堵回到房间,“天雨~我听说了,昨天晚上宫本君终于向你表白了的说?”明明已经是个27岁的人父以及有三年工作经验的助教,可宫野仍然对这种事抱有极大的兴趣。

    “是流言,假的。”解铃不假思索地否定道。

    “哎~那可真可惜了,那孩子好像很喜欢你的说,他好几次都来问我你的——啊,没什么。”接收到解铃强烈的脑电波,宫野终于乖乖地闭上了嘴。

    “你过来有什么事吗?别告诉我你也只是来嘲笑我的!喂,别动我的刀!!”

    “讨厌啊天雨~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连碰都不给我碰一下……好了啦,我是来还东西的啦。”

    “还东西?我不记得我有借什么东西给你啊?”

    “是你落在我办公室的啦,这个袋子!里面居然有传说中的日?记?本哦~”宫野从一个纸袋中装腔作势地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在解铃面前晃着。

    “啊!原来在你这里啊!还给我!”解铃抢回自己的日记,心疼地翻着,“我还以为找不到了呢……喂,你没有偷看吧?”

    “嗯~都快背出来了~”

    “日向芽衣!!”

    宫野熟练地躲着解铃的刀,蹿到了房间另一头,“不过,天雨居然会在日记本的扉页上画画,还真是可爱啊~”

    “谁画画了!”

    解铃迅速反到扉页,纯白的纸上有一只用彩铅描过的红色蝴蝶,这画法大概算是幼儿园简笔画水平,蝴蝶翅膀扑腾扑腾的。

    “怎么样?是画了吧?哈哈,其实还不错呢……哎?你怎么了天雨?”

    若干分钟过去了,木讷地看着蝴蝶的解铃只张嘴发出了一个感叹词,“啊……”

    在解铃开门冲进设乐响辅正在上课的教室时,所有人都被惊得停止了一切动作和言语。这样僵持了足足有十秒钟,解铃厚着脸皮没有向任何人说句“不好意思”,而是不断向站在讲台上的设乐散发着“快给我下课”的气场。

    “呃,老师有点事,今天就到此为止,对不起大家了。”

    学生们疑惑着离开了,剩下了两人又沉默着对视了几秒。当然,设乐是在郁闷昨晚的事,解铃是在郁闷怎么样对设乐开口道歉。

    最后,是风打破了僵局,半开着的窗户被吹得闷响了一声。

    “那个,设乐君,关于昨天晚上的事……你说的那些事……”

    “解铃さん不用太在意,说不定只是我弄错了而已。”

    怎么可能弄错?这可是个自从小时候相识以来就一直保持了十年的友谊,就算自己身在国外也会时常联系的人啊。

    可为什么你十年之前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为什么信啊email啊都不回,打电话也被告知已经搬走,就这样没有任何理由地把我撇下?设乐心里在无助地呐喊着。一直都在寻找,现在却突然在这里重逢,那种激动的心情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可是,所有喜悦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释放:对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解铃さ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解铃想了很久,却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样组织话语。

    “设乐君……有可能你是对的……有可能我真的是认识你的……”

    “……有可能?”设乐皱着眉头,看着教室那头表情纠结到让人心痛的男子。

    他说,“有可能,我真的真的,真的是,忘记了……”

    两个人一起坐电车回家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解铃将要去设乐的公寓又是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终究两个人还是站到了家门口,设乐即使是掏出钥匙时仍然很不确定。

    “解铃さん,能不能告诉我‘有可能真的是忘记了’到底是——”

    “总之!”解铃打断了他的话,“总之,你就让我先看一下吧……”

    春季的傍晚夜黑得没那么快了,但屋子里依然很是昏暗。解铃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将背包,剑道的用具安置在身体一侧。

    “我没来过这里吧?”当设乐捧着一个纸袋在茶几上展开时解铃问道。

    设乐有些苦涩地笑笑,“没有,我刚刚才搬过来。解铃さん,你确定要看吗?”

    在设乐问话的同时,解铃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袋中拿出了不少信件。虽然已经是十余年以前的航空信了,但设乐保存地十分完好,邮戳都还清晰可见。解铃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取出,打开来。在看到手写字的一刹那,他低下头痛苦地哼了一声。

    “解铃さん?”设乐他赢了。

    “真的啊……真的是我写的……”解铃浏览着文字的眼神就像在躲避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样。“这封居然是我上中学时候的了!什么啊这是!喜欢上班长?!”

    “真的哦,那时我可是狠狠嘲笑了你一番,结果你回信把我骂了一顿。”

    “设乐君……”解铃放下信,“你真的没有骗我?”

    “没有。这些真的是你写给我的。”

    “但是为什么我家里没有你的信?”

    “那得问你。”

    解铃感受到了那双低沉的眼眸里传来的责备。他忽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是个辜负了他的人。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解铃さん不记得了?”

    事故?车祸?疾病?甚至是双重人格他都想到过了。但是除了失眠以外他什么答案也没有解出。

    只是越想越觉得对方不可原谅。

    “我不知道……”

    解铃低低的声音传来。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和二十七年前他在设乐家客厅里时一样。像个做错了孩子一样。

    “今天芽衣给我送来日记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好久以前我在每本日记上都做上了标记,今天看到的时候才猛然回想起来:解铃天雨因为某起事件而忘记了很多事……但是你一说什么我们曾经是朋友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最近我的脑子越发不好用了啊,居然把‘忘记了很多事’这件事本身都忘记掉了……”

    “某起事件?什么事件,解铃さん?”

    “对不起,我也忘了……”

    “……”

    “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你,设乐君……你在怪我吧?”

    “本来是有一点的,但是解铃さん毕竟身不由己……”

    “啊,果然没用啊我……”

    “别这样说。虽然让我再一次成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有点生气,但是我想我能帮助解铃さん重新想起来。”

    “哎?可以吗?”

    “比如说,这个——”

    设乐的手伸向了那把打包好的武士刀。解铃依然用对待宫野的语气大喊了声“别碰它!”。

    但是在那之前,设乐已经流畅地握住了刀柄,并且毫不畏惧地将刀拔了出来。房间里顿时充塞了不明所以的亮光。

    然后空气僵硬了几秒。

    呈即将扑过去的姿势的解铃诧异地看着平静地握着刀的设乐响辅。一般人,如果在解铃不注意地时候碰到了这把刀,结局无非是惊叫一声,然后畏惧地退回去。这时解铃就会见怪不怪似地说,“一把存在了千年的刀有一点自己的小想法也不足为奇。”

    但是设乐没有。他正满脸回忆般的神情,温柔地看着解铃。

    “那个,设乐君,你,没有……?”这真是不可思议。

    “它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