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满，夜萤飞（临风童年章碧津）

    夏月满，夜萤飞

    绿树阴浓夏日长，山林间暑热正浓。

    小溪潺潺流动，清澈溪水把一枚枚鹅卵石磨得圆润发亮。

    王临风蹦蹦跳跳走到溪边，弯腰掬了一捧清水洗脸，溪水中倒映出他稚嫩圆润的脸颊。

    忽然青草丛中一阵簌簌抖动，传来呱呱两声蛙鸣。

    王临风“咦”的叫了一声，喜道：“有小青蛙！”屏住呼吸，伸手轻轻拨开草丛。

    只见一只碧绿可爱的小青蛙蹲在地上，兀自呱呱大叫，浑然不觉王临风正在背后盯着他。

    王临风一颗小心脏怦怦乱跳，双足往地下一蹬，使出一招“饿虎扑食”，闪电般直扑上去，双手往地下一摁，再捞起来一看，那小青蛙已给他牢牢抓在手里，瞪着黑漆漆的圆眼睛呆呆看着他。

    王临风乐不可支，笑道：“你这小家伙彻夜乱叫，吵得人家睡不着觉。今天可算落在我的手里了，瞧你还敢不敢聒噪。”

    小青蛙鼓起腮帮，呱呱大叫起来，似是不满他的无理指摘。

    王临风哈哈笑了几声，小心翼翼捉着小青蛙，高高兴兴奔回真武观。

    两个武当弟子正匆匆行向大殿，见王临风从外面回来，双双停下脚步，笑着招呼道：“临风，这么早就出去玩了？”

    王临风高高举起小青蛙，说道：“孙道长，陈道长，你们瞧我捉的小青蛙呀！”

    陈道长弯腰看那小青蛙，说道：“这小家伙真可爱。”

    孙道长赞道：“青蛙跳得远又跑得快，临风定是比青蛙动作还快，才能捉住它，当真了不起。”

    王临风登时得意洋洋，说道：“我瞧溪里面还有小鱼小虾，咱们去捉几只来玩，好不好？”

    陈道长摸摸他的头顶，说道：“师父已经敲了钟，我们要去做早课啦，你自己乖乖地去玩，别跑太远了，知不知道？”

    王临风愣了愣，说道：“啊，我……我知道了……”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两人走远。

    陈道长见他这副模样，暗暗于心不忍，一边快步走开，一边说道：“掌门人什么时候才收临风为徒？临风分明很想入咱们武当派。”

    孙道长说道：“他老人家总是不说一句准话，谁还敢催促不成？”

    二道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楼阁之间。

    王临风笑了笑，俯身把小青蛙放在一块岩石上，轻声说道：“我也要去做功课了，你自己乖乖地去玩，可别再给人捉住了，知不知道？”

    小青蛙很不服气，哇哇大叫两声，一蹦一跳跃下岩石，气鼓鼓地去了。

    王临风回到自己的屋里，从书箱里拿出几本书籍，是武当道士专程给他找来的启蒙课本。

    他读了一上午的诗云子曰，去饭堂用了午饭，回来午睡了一会儿，又磨墨临帖，一连练了几张大字，好不容易捱到下午，终于做完了一整天的功课。

    这时练武场上传来阵阵声响，武当弟子正在练武。

    王临风平时总要去场边看人家练剑打拳，今天却颇为闷闷不乐，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径自走出观门，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早上那条小溪旁。

    他临溪照影，忽然心里涌起一阵冲动，暗想：“我有手有脚的，自己也会打拳，又不一定非要拜师才行！”

    其实他心知肚明，武当派流传千百年的功夫，不知比他一个小孩儿胡乱比划要厉害几千万倍，但心情苦闷之下，只想把满腔精力全都发泄出来。

    于是他扎了个马步，气势汹汹拉开架势，握起一对小小圆圆的拳头，砰砰砰三拳直劈虚空，又是打拳又是踢腿，瞎打乱踢直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瘫倒在地呼呼喘气，热得浑身是汗，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

    旁边传来“呱呱”两声蛙鸣。

    王临风纵身跃起，叫道：“小青蛙，你来找我玩了么？”

    溪水对面果然有一只小青蛙，正慢吞吞跳进草丛深处。

    王临风忙道：“等等我！”拔足就追过去。

    可他仓促之间没有看清脚下，一脚就踩上溪中一枚鹅卵石，脚底一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哗啦啦就跌进了溪水中，浑身登时湿透。

    好在那溪水不深，王临风没有呛水，连忙用双手撑住岸边土地，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可是身子一动，脚腕却传来一阵剧痛！

    他疼得尖叫一声，低头看去，只见踝骨已高高肿起，原来刚刚摔的那一跤扭到了右足。

    这条小溪距离真武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四下里空寂无人，谁也不知王临风来了这里，更不会有人过来救他。

    王临风跌坐在溪水中，心里头是说不出的害怕委屈，双手摁住面孔，抽抽搭搭哭了一会儿，忽听得道观中远远传来钟声，知道是饭堂开晚饭了，心想：“我该回去了，否则道长们看不到我要着急了。”

    他抬袖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忍住右足剧痛，跌跌撞撞站起身来，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杖，一跛一拐往回走。

    可他人小腿短又受了伤，一路走走停停，速度比平时慢了十倍还不止。还没走出山林，天就黑了。

    白日里青山俊秀，鸟语花香，但黑夜之中，整个天地都变了个样子。

    一株株大树宛如巨人般拦在眼前，夜风吹得满山枝叶簌簌颤动，头顶不时响起一两声夜枭哀啼，格外凄厉可怖。

    王临风身上没有带火石，黑暗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不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

    眼看着今晚就要在野外过夜，正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远方一个清朗的声音呼喊道：“临风，你在哪里？”

    那声音的来处很远很远，可说话的人真气充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居然遍传山谷，山林间霎时回荡着声声呼喊：“临风，你在哪里？临风，你在哪里？”

    王临风当真是绝处逢生，又惊又喜，扯着嗓子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呀！”他小小孩童，就算拼命呼喊，也不知声音能不能传出几丈远。

    但那人似乎听得分明了，立即说道：“你不要乱跑，我来接你。”

    王临风忙道：“我不乱跑，你……你快来！”当下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须臾间，树林中走来一道黑影，正是武当掌门章碧津。

    王临风喜出望外，叫道：“章真人，是你！”奋力挥动小拐杖，跌跌撞撞迎了上去。

    章碧津立即喝道：“你别动。”

    王临风听他语气森寒，连忙站住不动。

    章碧津飘然来到王临风的面前，眼神清清冷冷，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只见这孩子全身湿透，头上身上满是泥泞草屑，右足肿得又红又紫，弄得是一塌糊涂，不由得剑眉一轩，似乎很是不悦。

    王临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不敢抬头看章碧津的表情，结结巴巴说道：“我……我……”

    章碧津轻叹一声，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俯身蹲了下来，说道：“上来罢。”

    王临风眼中一下子涌出热泪，哭着说道：“章真人，对不住，我给你惹麻烦了……”一边哭，一边丢掉拐杖，趴在章碧津的背上。

    章碧津一言不发背起王临风，默默往回走去。

    王临风两条小胳膊圈着章碧津雪白的脖子，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玄香味道，心中说不出的安宁，渐渐止住了哭泣。

    章碧津低声说道：“你别伤心了，以后我会时时照看着你，无论你上哪儿，我都会知道。”

    王临风轻轻“嗯”了一声，圆滚滚的脸颊浮起一层红晕，胸中似有一道暖流淌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游目四顾，但见天上月亮圆满，林间一群群萤火虫盘旋飞舞，晶莹的光亮如同小星星一般。

    王临风本来觉得黑夜中的树林很是可怕，可是有章碧津在身边，他又什么都不怕了……

    王临风忽然说道：“章真人，我想入武当派，我也想做道士。”

    章碧津步伐不停，也不回头看王临风一眼，淡淡说道：“是么？”

    王临风歪着小脑袋，枕在章碧津宽阔的肩膀上，说道：“我不是今天才这么想的，我……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想变得和你一样。”

    章碧津说道：“你是王家唯一的子孙，若是入我玄门，王家的香火可就断了。你想清楚了么？天下可没有后悔药吃。”

    王临风说道：“可我听说有些和尚还俗娶老婆，还有道士娶妻生子的。”

    章碧津皱眉说道：“谁跟你说这些无聊的话？”

    王临风咯咯笑了几声，又把小嘴凑到章碧津耳边，轻声说道：“你放心，男子汉说一就是一，我绝不会反悔的。”

    章碧津轻轻“嗯”了一声，两排雪白眼睫笼着明澈眼眸，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心里去。

    他轻功绝世，背着王临风走得又稳又快，片刻间回到王临风的屋中，把王临风放在桌边的椅子上。

    王临风见桌上放着一只大碗，碗上倒扣着一只瓷盘，登时饿得肚子叫，喜道：“这是给我留的饭么？这可饿死我了。”

    章碧津在他身边坐下，说道：“饭堂每天都是一个时间开饭，你错过了就没有了。”

    王临风略觉失望，说道：“可你就从不去饭堂吃饭啊。”

    章碧津垂眸看着他，说道：“我是掌门，你这小家伙是么？”

    王临风无言可对，又问道：“那么碗里装了什么？”

    章碧津伸手掀开瓷盘。

    王临风定睛一看，立即大声欢呼起来，原来大碗里盛满凉水，水中浸泡着一只碧绿黑纹的小西瓜！

    章碧津取出小西瓜放在王临风面前，又伸指在瓜顶上轻轻一摁，西瓜登时裂成数瓣，只见瓜瓤鲜红沙糯，甜水流得满桌都是，还散发着丝丝凉气。

    王临风看得馋涎欲滴，咽了一口唾沫，扭头问道：“章真人，这只西瓜给我吃了，你还有的吃么？别的道长还有的吃么？”

    章碧津单手支颐，淡淡瞧着他，说道：“大家都吃过了，这一只是留给你的。”

    王临风这才放下心来，拿起一片西瓜，啊呜咬了一大口，只觉得瓜肉甜美清香，入口汁水淋漓，不用费劲咀嚼，立即化成甜水流入肚中，登时眉开眼笑，飞速吃完了一整只西瓜，小肚皮都鼓了起来。

    章碧津静静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王临风吃完西瓜，拿抹布把桌子擦干净，摇摇晃晃爬下椅子，想要出去打水擦身。

    章碧津伸手拦住他，说道：“你别逞强。”替他除去衣裤，抱他去外面水缸洗了个澡，再抱回屋子，替他换上干净衣服，把他好好安顿在床上。

    王临风虽然年幼，但也知道章碧津身份超然，他愿意照顾自己这些琐碎杂事，实在是千年难遇的奇事，不禁又是快活，又是害羞，犹如在梦中一般，轻轻拉住了章碧津的手，说道：“章真人，你今晚能跟我睡在一起么？”

    章碧津摇摇头，说道：“不行。”

    王临风软声央求道：“那你多陪我一会儿。”

    章碧津说道：“好。”坐在他的床边。

    王临风高兴极了，说道：“你给我讲一个故事罢。”

    章碧津语调平平地说道：“我不会讲故事。”

    王临风很是惊奇，说道：“你小的时候，你妈妈没有给你讲过故事吗？”

    章碧津说道：“我从小就出家了。”

    王临风轻轻“啊”了一声，说道：“你……你爹爹妈妈舍得把你送进道观吗？”

    章碧津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王临风也不懂得章碧津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还是不愿意说出来？只觉得这位白发道长十分神秘，想了想，又问道：“那你给我唱一首歌，行不行？”

    章碧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是闲得无聊，我可以给你念经。”

    王临风忙道：“我不要，我要你跟我说话。”

    章碧津右手拇指摁住中指，在王临风眉心轻轻一弹，淡淡说道：“你就是不想睡觉。”

    王临风捂住眉心，咯咯轻笑起来，却不慎牵动了足踝伤处，又疼得哎呦叫了一声。

    章碧津说道：“你别乱动了。”把王临风的右脚放在自己膝盖上，用手掌轻轻摁揉。王临风只是扭了一下足踝，倒也没有伤筋动骨，因此不必用金疮药。

    王临风只觉得章碧津的掌心凉丝丝的，摁得自己非常舒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王临风睡醒过来，足踝已经不疼了，身上盖着一层薄被，章碧津早就不见了。

    王临风想到昨夜的“奇遇”，不由得吃吃而笑，忽听得外面响起悠扬钟声，赶忙推开窗子，看着众道士排着长队进大殿做早课。

    有人瞥见王临风趴在窗口呆呆看着，便笑着招了招手，说道：“临风，你也过来啊。”

    王临风吃了一惊，说道：“我？”

    众道士都停住脚步，笑吟吟看着他。有人说道：“你还不知道吗？章掌门今天一早传令下来，他老人家终于要收你为徒啦。拜师仪式择日就办，你现在已经算是武当派的弟子了，还不快进来？”

    王临风只觉得天上炸开一道惊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头涌起一阵狂喜，连声应道：“我……我这就来，这就来！”匆匆穿上衣袍，噔噔噔跑出屋子，跟在队伍最末断，一步步走向真武观大殿。

    走到殿前，他忽然一阵紧张，抬眼望去，但见殿中供奉着真武大帝的神像，案上摆着香炉瓜果，香烟缭绕，礼乐声起，那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玄妙天地。

    王临风深呼一口气，抬起小脚跨入门槛。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再也不一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