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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上篇(万千鸿)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细雨初霁,微风和暖,满山杏花迎风俏立,武当山上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道观练武场中,一个青年道士正在舞动长剑。

    但见他面容俊朗,身材高挑,手中冰剑如霜,身形矫夭灵动,满场游走,翩若仙鹤,铮铮剑鸣不绝于耳,高妙剑法层出不穷。

    他一套剑法舞完,场边的同门道人尽皆赞叹,说道:“大师兄剑法又有精进。”

    那青年道士正是武当大弟子王临风。

    王临风笑道:“师父这几日又闭关了,我本想为他护法,但他老人家总是不肯,我只能闷头练剑了。”

    众道士都露出微笑。

    王临风提剑下场,拿起一块布巾擦拭额上细汗。

    虽是初春时节,但练了一上午剑法,他早已出了一身汗,薄薄道袍紧贴身体,勾勒出脊背肌肉的匀称形状,口中微微喘着热气,双颊白里泛红,便如淡淡地抹了一层胭脂。

    只听得簌簌枝叶微响,不远处一株老松树无风而摇,甚是古怪。

    王临风愣了愣,呆呆凝视着那株老松,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旁人见他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王临风回过神来,疑道:“我……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旁人顺着他的目光瞧去,那老松树已凝住不动,便道:“若是有贼子潜入观中偷窥武当剑法,我等岂会毫无察觉?大师兄想必是太过担忧掌门,以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王临风笑了笑,说道:“此话也有理。”

    他在场边稍作休息,正要提剑再上,忽然远方急匆匆奔来两个中年道士,口中喊道:“大师兄——大师兄——出事了!”

    王临风一惊,停住脚步,群道士闻声也都聚了过来。

    那两个道士一高一矮,满脸慌张之色。他二人平日负责接待上山香客,也不知遇上了什么大事。

    王临风问道:“怎么了?”

    那矮道士抢着说道:“好叫大师兄知晓,今天一早,南岩宫来了一对男女香客。两人到处乱闯乱逛,随意指指点点。那男客问那女客:‘师妹,你说太岳风景好不好?’

    “那女客说道:‘这里人这么多,谁能清清静静观赏风景?我可瞧不出好不好。’

    “那男客说道:“这个好办。”突然大吼一声:‘武当山今天不接客了,闲杂人等全都滚下去罢!’

    “原来此人是个内家高手,这一声虎吼可当真了得,把乌泱泱的香客全都吓跑了,这不是活脱脱把咱们武当山当成了他家后院么?”

    高道士气呼呼说道:“可不是吗?我俩上去好言相劝,那男客傲然说道:‘叫王临风来见我,旁人我一概不理。’

    “我说:‘王道长是掌门首徒,平素不接待客人。’

    “那男客倒生气了,怒道:‘我又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客人,你快点儿叫王临风过来!’

    “我还要再劝,那人忽然一掌拍来!我哪知他说动手就动手?正要云手拆解,只觉得一阵雄浑至极的内力直扑过来!

    “我气息一窒,身子被推得向后平平飞过数丈,想要拿桩站定,可那股内力源源不断,越来越强,一直推得我飞出门外才终于消失。

    “这男客功力实在太强,好在他没有下杀手,也没有故意摔我一个筋斗,否则这回丢人可丢大了。”

    那矮道士说道:“我俩看出这人武功实在不容小觑,就连忙回来通报了。”

    王临风问道:“那对男女长什么模样?”

    矮道士说道:“两人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不过听说话的声音,年纪应当不轻了。”

    群道士又是生气,又是好笑,纷纷说道:“天下怎会有如此霸道无礼之徒?”“这愚夫在武当山出手打人,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此人既是内家高手,想必不是不通情理的莽汉,这是耀武扬威来啦。”

    武当派向来与少林寺领袖中原武林,章碧津又号称“天下第一”,平日里总有江湖武人上山挑战,武当弟子早就习以为常。

    高道士老成持重,说道:“我寻思着那莽夫武功虽高,毕竟只有区区二人,我派也不必倾巢而出,倒显得咱们多大惊小怪似的。但若只派寻常弟子过去,又奈何不了这等高手。那莽夫既点明了要见大师兄,我等斗胆请大师兄出面处置。”

    王临风点点头,说道:“走,咱们去南岩瞧一瞧。”

    武当山共有三十六岩、七十二峰,南岩风景秀丽,建筑精巧,连绵不绝,香火极为鼎盛。

    正所谓造化钟灵秀,南岩山崖上有一条石梁横亘而出,便如断崖上伸出了一根手指。古时工匠穷尽巧思,将这根石梁雕刻成两条盘旋飞舞的长龙,取名为“龙首石”,蔚为奇景。

    龙首石尽头则设了青铜香炉,称为“龙头香”。常有信徒冒死攀上龙首石敬香,笃心拜神。

    三人片刻间赶至南岩宫,龙首石上正传来阵阵男女笑语声。

    王临风当先走近悬崖,凝目一看,只见一对男女并肩立在龙首石正中间,凭空凌虚,睥睨群山,纱帽衣袍在山风中吹得猎猎作响,身立万丈深渊而从容不迫,兀自谈笑风生。

    那男客披襟当风,胸襟颇为爽快,笑道:“师妹,武当山的玩意儿倒是很古怪啊。”

    那女客哼了一声,说道:“我瞧是牛鼻子们装神弄鬼,好好的香炉为什么不供在道观里,非要架根石梁伸到悬崖峭壁上,招摇给谁看呢?”

    男客哈哈大笑几声,笑声豪放,说道:“机会难得,咱们也烧它一株龙头香,岂不有趣?”

    女客似嗔非嗔,娇叱道:“你老糊涂啦,你不是信佛的吗?”

    矮道士闻言嗤道:“如此蛮不讲理的莽夫,居然还信佛法么?”

    那男客扭头看见王临风三人,笑道:“啊呦,小王道长来了。”搂着女客的细腰,双足轻轻一蹬。两人如大鸟般腾空飞起,稳稳落在了崖上,身法优美至极。

    龙首石上满是雕刻,狭窄不平,寻常香客在上面每走一步都是胆战心惊,摇摇欲坠,唯恐坠入深渊。那男客手里搂着一个人,居然行动自如,身法如此迅捷,可见轻功之高,着实不容小觑。

    王临风听他们说话的声音,立即就认出了二人身份,大为惊奇,说道:“万老教主,万夫人,您二老怎么大驾光临武当山了?”

    那对男女见身份已经暴露,便揭开帷帽纱帘,只见男的神情潇洒,人品隽雅,俨然是一名中年文士;女的眼眸湛蓝,肌肤白得透明一般,却是西域胡人,正是七宝圣教万氏夫妻。

    高矮二道没料到这二人竟是江湖上恶名昭着的万老魔头及其夫人,都吃了一惊,抬起右手按住各自兵刃,喝道:“邪魔外道竟跑到这里撒野来了?”

    万仞山眼睛一眯,精光大盛,不怒自威,喝道:“俗话说远来即是客,七宝圣教和中原各大门派早已休战言和,你们还一口一个邪魔外道冲我大呼小叫,可是名门正派的风度?”

    高矮二道相顾愕然,自知失言。

    王临风忙道:“万老教主来鄙处做客,自然很好,但您一上来就把其他香客都赶走了,行事未免太过霸道。”

    万仞山哈哈笑道:“大丈夫行事随心所欲,管旁人那么多做什么?你这小道士婆婆妈妈的,是你师父调教出来的么?”

    王临风跟这魔头也说不通道理,又是好笑,又觉得很是棘手。

    白云间神情倨傲,问道:“王临风,怎么就你来了?鸿儿没跟你在一起么?”

    王临风很是讶异,反问道:“他怎会跟我在一起?”

    万仞山说道:“鸿儿做了圣教主以后,我夫妇二人功成身退,到处游山玩水,闲云野鹤,好不快活。上个月无意间遇见几名教众,听他们说鸿儿近日在鄂西分舵办事。我们心下一合计,鸿儿办完了教中正事,肯定要上武当山来。我俩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便巴巴赶过来看他一眼。”

    王临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道:“咦,他来湖北了吗?”心里登时乱成一团,结结巴巴说道:“他……他来就来了,未必就会来见我,您二位怕是找错地方了。”

    白云间斜眼瞧着他,幽幽说道:“你这小道士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鸿儿对你可是一片——”

    话未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啸,有人怒道:“少说两句行不行?”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一座飞檐挂角的前朝碑亭,石碑后转出一个青年,锦袍乌靴,雪肤蓝眼,形貌甚是俊美,正是七宝圣教现任教主万千鸿!

    万仞山朗声大笑,快步走到万千鸿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鸿儿,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白云间也跟了上去,满面喜色,紧紧握住了万千鸿的右手。

    高矮二道面面相觑,心想这三个魔头怎么跑到武当山来聚会了?

    万千鸿和父母问候几句,便说道:“爹爹,你明知这里是武当派的地界,怎么带着妈随随便便就闯进来了?若是二老要见儿子,尽可以在分舵安然相见。”

    万仞山说道:“这山头又不是章碧津家的,我偏就要来逛一逛,谁能奈何我?”

    白云间附和道:“是啊,姓章的也去过圣教总坛,我们就不能来他的老窝了吗?”

    王临风忍不住说道:“我师父又不想去西域,是你们使诡计把他老人家捉……请、请去的。”

    万千鸿自现身以来,始终不瞧王临风一眼,此时眼光才落到他的身上,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冷哼一声,说道:“你们这儿又是什么洞天福地了?你以为人人都很想来么?”

    王临风哈的笑了一声,追问道:“你要是不想来,又怎么会躲在碑亭后面?你是不是来看我的?”

    他早先就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料想必是万千鸿捣的鬼了。若不是万氏夫妻跑出来吵闹一番,还不知这人什么时候才愿意现身。

    众人闻言都转头看向万千鸿。

    万千鸿白玉般的耳朵泛起一片红晕,脸上却露出恼怒神色,袍袖一拂,喝道:“爹,娘,咱们下山去罢,没得留在这儿惹人嫌弃。”

    万仞山笑道:“好,咱们爷俩今天可得痛饮一番!”

    于是一家三口并肩而去,转瞬间消失在山道尽头。

    矮道士犹自不服气,问道:“大师兄,咱们就看着他们大摇大摆走了么?”

    王临风稍作沉吟,说道:“他们毕竟也没有真的出手伤人,待我回禀二师叔,请他老人家调几位同门来南岩当值。若是下次再有七宝圣教的人过来,可得寸步不离紧紧盯住,不许他们欺负别的香客。”

    高矮二道应道:“理当如此。”

    王临风当下回到主峰观中与二师叔说定此事,两人却都参详不透万氏何故突然现身,又突然离去。

    本以为这出闹剧就此收场,没料到当天夜里,王临风正在床上安寝,忽然听得窗外笃笃两声轻响,有人正在轻轻叩窗。

    王临风睁眼瞧去,见月光在白窗纸上照出一个人影,奇道:“什么人?”

    窗外那人冷冷说道:“你说是谁?”正是万千鸿的声音。

    王临风翻身下床,走到窗边,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万千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来都来了,总要瞧瞧老妖道的老巢是什么样子的,否则不是白来湖北一趟?”

    王临风答道:“师父和我又不住在一起,再说师父现在闭关了,连我都进不了他老人家的屋子。”

    万千鸿“喔”了一声,说道:“那……那我就勉强瞧瞧你的老巢是什么样子。”

    王临风暗暗觉得好笑,佯怒道:“我才不给你看。”

    万千鸿声音提高了一些,反问道:“你屋子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的闺房,还不许外人进么?”

    王临风说道:“你若是要找地方过夜,那观中有数十间客舍可供留宿。”

    万千鸿说道:“我偏要住在你的屋里,你拦得住我么?”话音刚落,砰得一声震开窗户,纵身跃入屋内。

    王临风喝道:“你是强盗么?”气沉丹田,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万千鸿立即竖起右掌,横切王临风的手腕。

    王临风手腕一翻扣住他的脉门,顺势往外一推。

    万千鸿左足后错,堪堪稳住身形,右腿就地横扫而出。

    王临风当即跃起闪避,在空中飞起左足,迅疾无双踢他眉心。

    万千鸿不躲不闪,五指成爪,径直去拿他足踝穴道。

    王临风勾起足尖,改去踢他手爪。

    两人肢体才一碰触,王临风就感到一股凶悍霸道的内力源源传来,心神一凛:“多日不见,他的浮屠圣功又有进境,想来是修习了七宝圣塔所藏的其余秘籍。”

    他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顺手拎起桌上茶壶,自左向右用力一挥,壶嘴中飞溅出一道透明水线,急速射向万千鸿。

    万千鸿脚步不见如何移动,身形却如鬼似魅般瞬间挪到桌边,抓起一只瓷杯往外一掷。

    那瓷杯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正正好好把那道水线尽数收入杯中。

    盛满了水的瓷杯急速下坠,万千鸿身形又是一晃,轻轻巧巧将瓷杯接在掌中,低头抿了一口,皱眉道:“你就拿这种冷茶来款待我?”

    王临风脸色一红,喝道:“那瓷杯是我自己用的!”伸手想要夺回。

    万千鸿把瓷杯抛回桌上,凌空一爪抓住王临风的手腕,一把将他拉到身前。

    王临风还欲挣扎,万千鸿忽然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王临风感到他的薄唇传来湿润沁凉之意,心中一荡,呜呜叫了两声。

    万千鸿在他唇上咬了一下,这才松开,双臂却已牢牢搂住了他的窄腰。

    王临风落入他的怀中,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得把脸转到侧旁,低声说道:“你嘴里一股酒气……”

    万千鸿用一对蓝湛湛的眼眸深深凝视着他的面容,答道:“我就陪爹爹喝了几杯而已。”

    王临风转过脸看着他,说道:“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