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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各怀鬼胎

    第八十章 各怀鬼胎

    万仞山心中一动,暗想这老狐狸不知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他夹枪带棒恐吓一句,我就怯了不成?朗声长笑,说道:“闻人老弟又在说笑了,鸿儿,既然闻人宫主急着要把华山派那娃娃捏在手心里,你就成全了他罢。”

    万千鸿点点头,自去差遣手下提调人质。

    王临风始终默不作声,心里却是连连叫苦:万千鸿虽曾明言七宝圣塔只能换走一个人质,但尹帮主机智应变,说不定就可以把所有人都救出来。谁料闻人歌突然把游少侠讨了去,这该怎生是好?

    又见闻人歌笑容满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王临风只觉得后背生寒,好像自己满腹心事都给他瞧得清清楚楚……

    不过多时,教主父子接见过全部宾客。

    吉时已到,满场安静下来,千百人众没有分毫声响。

    数十名头缠黑布的汉子站在台下,挥起鼓锤,咚咚咚敲起大鼓。

    这群汉子都是练家子,平日久经训练,鼓声干脆利落,没有杂音,整齐的就好像一个人似的。

    数十人敲打的鼓声重叠相加,便是数十倍的沉雄浑厚,从雪峰顶上悠悠传将出去,只怕天宫仙人也要为之震动。

    那鼓点的节奏更与人的心跳相合,有些功力较低的年青后生,听着听着,就觉得胸中心跳颤若游丝,当真是惊心动魄,不能自已。

    饶是王临风见了这阵势,一时也不敢大声喘气。

    这阵震天撼地的鼓声过后,千百人的广场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金塔之下,高台之上,赞礼官长声咏唱,语音悠扬顿挫,也不知是西域哪一国的语言。

    神圣庄严的颂唱声中,万千鸿从父亲手里接过火把,点燃了铜鼎中的木柴。

    待烈火熊熊燃起,万千鸿又将预先备好的祝祷文书抛入鼎中,令其焚烧殆尽,以此沟通先祖英魂,告知在世弟子的敬礼之心。

    七宝圣塔既遗落在外,七层金塔便代之为神位。

    万氏父子领着众教徒向金塔献香纳贡,高声祷告,接着磕头膜拜,姿态甚为虔诚。

    今日有数百名外来宾客前来观礼,他们虽不是七宝圣教的教徒,但为表敬意,也都向着金塔磕头下跪。

    一时间,高台上下千百人跪倒一片,只有王临风昂然挺立,岿然不动,身形颇为显眼。

    万千鸿侧过脑袋,向他频频使眼色。

    王临风心想我堂堂武当弟子,跪神明,跪师长,怎能跪你魔教的金塔?任万千鸿如何暗示,他都只装作没看见。

    好在旁人看王临风身穿道袍,背着长剑拂尘,又戴着手铐脚铐,都知他就是武当俘虏王临风,也就见怪不怪了。

    行过大礼之后,众人纷纷起身。

    万仞山朗声说道:“今日是三十年一度的大好日子,诸位舵主、堂主、香主千里迢迢赶回总坛,这份心意着实可贵。祖师爷在天上看见咱们圣教声势浩大兴旺,也必定欢喜。”

    他用内力将语音远远送出去,语气平和中正,看似毫不费力,可广场上每个人都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足见其内功深厚精纯,实是当世第一流内家高手。

    万仞山重病缠身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众人今日或多或少存了窥探虚实的意思,此时见他露了这么一手功夫,登时收起轻视之意。

    众教徒双手结成宝塔之形,肃声喊道:“圣塔妙机,辨我真义。七宝浮屠,普我惠心!”叫喊声在山谷之间悠悠回荡。

    万仞山微微一笑,说道:“今天还有好些外面的朋友前来捧场,万某人在此谢过了。”

    西域各大门派的门人们轰然答应道:“万老教主太客气啦。”“我等有机缘登上雅陵雪峰,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圣教总坛恢弘庄严,不愧是数百年的经营,真叫我们大开眼界。”

    万仞山笑道:“难得大家伙儿齐聚一堂,本该好生热闹一番,但鄙教还有许多大事亟待商议。头一件大事么,便是拿定这新教主的人选。按照本教的老规矩,还请圣教三十六舵主上高台就座,咱们好生商议一番。诸位外来的朋友也不必避讳,都留在此处做个见证罢。”

    原来他心想着,待会儿议起新教主人选,就算有谁不服气,但看在这许多外人在场的份上,也不至于闹得大打出手。

    西域众门派诸人又叠声道谢,纷纷说道万老教主要他们作见证,那是太看得起他们了。

    一片阿谀奉承声中,圣教三十六舵主分成两排,整整齐齐走上高台。

    万仞山敛容肃穆,拱手说道:“诸位舵主请了,万某人忝为教主,先抛砖引玉说上几句。”

    三十六舵主说道:“恭请教主示下。”

    万仞山说道:“七宝圣塔在我教已传承数代,前任历代教主始终无缘打开机关,唯独万某人托了祖师爷的福分,终于窥得塔中奥秘。谁料福祸旦夕,万某人立了这一件大功,却又犯下一件大错,竟失手将七宝圣塔遗落到敌人手中,实在是罪孽深重,愧对教中兄弟姐妹。”

    三十六舵主之中,有些人露出痛惜懊恼的神色,有些人则面露讥嘲鄙夷之意。

    万仞山视若无睹,继续说道:“自从那次含恨败北,万某人深受打击,这些年来卧榻养病,教中大事无人打理,还好我儿千鸿毅然挑起重担。千鸿做少主的这些日子里,不但练成浮屠圣功第一层,还为本教立下许多功绩。”

    他抬手朝台边的王临风一指,续道:“大家瞧瞧,武当派章真人师徒二人,以及好些正道首脑都给千鸿一网打尽。圣教总算在中原扬名立威,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三十六舵主各怀鬼胎,神情各异,王临风则默然不语。

    万仞山又牵起万千鸿的右手,说道:“千鸿虽然名分上只是少主,但实则已是我教教主。我体衰多病,久不管事,早该退位让贤,今日欲将七宝圣教教主之位正式传给千鸿,诸位意下如何?”

    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冷笑,一个人阴阳怪气说道:“没了七宝圣塔,咱们还叫什么七宝圣教?索性改名‘万氏王朝’算了,好一个‘父传子,子传孙’的家天下啊!”

    王临风心中一动,转头望去。

    只见说话那人是个中年汉子,面目阴沉,身形瘦高,颏下留着三缕长须。赞礼官方才唱过此人的名号,他正是魁斗峰舵主司文寇,外号“夺命判官”是也。

    司文寇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一片哗然!

    万仞山还未来得及答话,三十六舵主中就有人坐不住了,一名老妪霍地站起身来,白发苍苍,衣裙华贵,腰中悬着一对金银子母剑,神色彪悍凶狠,却是玄冥海舵主贝老夫人。

    贝老夫人怒道:“司舵主,你好生糊涂啊。武当老妖道夺去了七宝圣塔,那是我全教之耻,难道是万教主一个人的错么?越是紧要关头,咱们越是得一致对外,自家人拆自家人的台,那算什么本事?”

    司文寇冷笑道:“苍蝇不叮无缝蛋,七宝圣塔本来在玉湖里待得好好的,若不是万老教主兴致大发,取了圣塔到处招摇,圣塔岂会给老妖道抢走?”

    万仞山脸色一沉,说道:“万某人随身携带七宝圣塔,只是为了日夜钻研塔中机关,绝无半分沽名钓誉之野心。圣塔遗失敌手,万某人亦是悔不当初,因此才令我儿千鸿接下重担,以便亡羊补牢,将功补过。”

    司文寇说道:“万老教主,你武功盖世,性子豪迈爽快,在下向来是服气的。但你要把教主之位传给你宝贝儿子,还堂而皇之说什么‘将功补过’,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如此说来,谁犯下一件大罪,谁的儿子就能做教主,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

    万仞山稍作沉吟,贝老夫人则厉声叱道:“姓司的,你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老太婆还能看不出来?分明是你自己想做教主,却又打不过教主和少主,便在这儿阴阳怪气挑拨离间!”

    司文寇确实有图谋大位之心,但一来忌惮浮屠圣功的厉害,二来唯恐受到众人围攻,故而不敢直认心事,恨恨说道:“在下本领微薄,光是治理本舵事务就已忙得分身乏术,哪里有本事统管偌大一个圣教?”

    贝老夫人冷笑说道:“啊呦,你怎么还谦让起来了?我瞧司舵主做教主就好得很呐,你夺命判官本领通天,一支判官笔使得出神入化,定能一笔挑了武当派,再把七宝圣塔给抢回来。”

    司文寇阴恻恻说道:“老夫人嘴巴厉害得紧呐,你怎么不去挑了武当派?难道你老人家不知道武当山怎么走吗?可要我给你指路?”

    贝老夫人大怒,正要反驳,一个体态臃肿、大财主打扮的人起身相劝,正是青华山舵主许冠忠,温言说道:“司舵主,贝老夫人所言不错,咱们都是一家人,何苦窝里斗,反叫旁人看去了笑话?贝老夫人,司舵主所言也有中恳之处。七宝圣塔是镇教至宝,历代教主都在圣塔庇佑之下方能交接权柄。今日咱们无圣塔,却要另立教主,那可是破天荒地头一遭啊。”

    王临风心中微动,暗想这许冠忠看似庸碌无能,说话却毒辣得紧。照他的意思,一天不找回七宝圣塔,一天就不能立新教主了。

    台下立即有人喊道:“万老教主已有了退位之心,武当派却不肯交出圣塔,难道咱们就永远不立教主了吗?没有教主,又由谁来领着大家伙儿抢回圣塔呢?还是请万老教主来主持大局罢!”

    又有人说道:“万老教主大病初愈,只怕不愿也不能担此重任。”

    一片吵闹声中,万仞山朝一名舵主使了个眼色。

    那人正是金水河舵主罗裕年,素来与万仞山交好,心领神会,插口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宜从权,咱们今日虽然没有七宝圣塔,但捉住了罪魁祸首章碧津,那也聊胜于无了。不如就以敌人鲜血,祭我七宝圣塔,祖师爷见了也必欣慰。”

    “章碧津”三字一出,众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登时再无异议,高喊道:“不错,快把姓章的拖出来杀了,大家伙儿一起吃老妖道的肉,喝老妖道的血!”

    王临风看见众魔教教徒狰狞凶蛮的脸色,不由悚然心惊,转头望向万千鸿。

    万千鸿冷然说道:“七星使者传我命令,立即请章真人出来。”

    众七星使者凛然遵命,转身奔入金塔。

    万千鸿此举看似是形势所迫,但那金塔玉湖的机关与天相星宫息息相关,只有在黑夜星耀之时方能开启大门。

    此时可是青天白日,万千鸿却能派人请出章碧津,说明他前一夜就已经把章碧津带出玉湖,随时等候差遣。

    果然,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七星使者就返回高台,众护塔活佛则拥着章碧津走了出来。

    十二活佛神情肃穆,身披大红袈裟。四人捧着香炉走在最前头,四人摇着转经筒压在最后,中段四人双手捧着佛珠法器,章碧津则走在最中间。

    檀香清幽,烟雾缭绕,十二活佛缓步将章碧津送上高台。

    万氏父子、三十六舵主及七星使者立即将章碧津团团包围,直勾勾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广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千万道目光同时射向章碧津。

    十二活佛已提前为章碧津沐浴净面,只见章真人束髻戴冠,雪白长发梳得一丝不乱。他眉目如画,气度超然,穿着一身玄色道袍,双手反缚在背后,可惜眼睫低垂,看不清是什么眼神。

    王临风明知幻乐仙法的逆转法门并未奏效,此时又与师父相隔甚远,却还是忍不住低声唤道:“师父……”

    章碧津身子一动,忽然抬起了头。

    只听呛呛啷啷一阵乱响,高台上所有人都拔出兵器,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刃齐齐指向章碧津!

    章碧津眼神迷茫,神色木然,浑浑噩噩扫视一圈,似乎并不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脏兀自怦怦乱跳,又想到姓章的随便抬一个头,大家伙儿全都吓得祭出了吃饭家伙,面子上很是过不去,但仍紧紧摁住各自兵器,不敢有丝毫懈怠。

    万仞山双目炯炯有神,目不转睛盯着章碧津。

    时隔十年再会,自己已经饱经沧桑,垂垂老矣,章氏却仍然年轻如昨,十年时光于他而言,仿佛只是弹指一瞬间。

    这场比试到底是谁赢了?谁输了?

    万仞山本来心情豪放慷慨,此时却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闻人歌则幽幽叹道:“章真人当真是救不回来了,唉,白白浪费我四根琵琶弦……”

    万千鸿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此人便是武当派掌门章碧津,与我圣教有不共戴天之大仇。只要我做成教主,立即就杀了他,以明我心志!”

    司文寇不待众教徒喝彩,急急叫道:“且慢!”

    万千鸿长眉微蹙,反问道:“司舵主又有何高见?”

    司文寇说道:“高见是不敢当的,却有些道理不得不分说。咱们今天要杀章狗,那是易如反掌,简单得很。但章狗一死,我教从此就和武当派结下血海深仇,倘若牛鼻子道士们一发狠,抱着七宝圣塔躲去天涯海角,咱们要想讨回圣塔,只怕是难上加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