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在监视器里看一个人，和面对面的感觉不一样。

    监视器能把一个人表情和小习惯无限的放大，让你看到一个完整的人。比如说林语尘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无奈的撇嘴，微微的皱眉头，然后再小小的不自觉的耸一下肩。她面对孩子笑起来是有一点腼腆的，开心的时候会扬起眉毛。不听话的孩子一直在闹，她也只是咬着唇，继续轻声细语的讲解要点。

    “你是面对镜头生不起来气吗？”谢清昼在监视器外看到熊孩子闹，人都快气炸了，可是林语尘就能耐住性子温柔的和对方讲话。她都怀疑对方是不是面对镜头不自然了。

    林语尘看她气的样子没忍住笑了说：“你生什么气？”

    “就很生气啊，你看那个熊孩子，根本就坐不住，还骂你。”谢清昼要不是为了拍这个，她早就冲进去痛骂一顿熊孩子了。

    林语尘摇摇头说：“没关系啊，一遍听不懂就再来一遍啊，本来他们好好在家呆着，过来学就很不情愿，为什么还要生气？再说音乐这种，就是有的孩子没有天赋学不会，有的孩子就是一点即通。为什么作为老师要生气？生气她也还是学不好啊。”

    “你是好家长。”谢清昼想了一下，对方说的也没错。

    林语尘摇摇了头说：“我从小时候就知道自己以后不想要孩子，我不希望我以后有孩子。”

    不希望生孩子的女生很多，但是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想要孩子，是因为什么呢？谢清昼用自己的脑子思考着。她对眼前的舍友总是有想要去探索她内心的欲望，就像是第一节课听到舍友介绍自己得那短短一句话开始，她就在想这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呀？

    “有时候我在想你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谢清昼说，她和这个舍友之间，总是不会互相隐藏想法，可能第一是因为这个舍友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欺骗别人，第二是因为这个舍友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林语尘沉思了一下，便笑了说：“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未来想做一个理想中的那种人。”

    “你理想中的人是什么样？”谢清昼问。

    会是想做一个好人吗？好人是什么样的？

    林语尘微微一笑说：“我想做月亮，做星星。”

    清冷而皎洁？

    “我觉得你更像是休眠火山一样的人。”谢清昼说。她眼里的林语尘，就像是心里燃烧着火海，尽情的挥霍着爱和热情。说起来，自己还有点羡慕，她赤诚掏出肺腑爱过一个人被伤害以后，就只爱身体交流而不敢在心灵上有什么奢求。而林语尘不管被伤害多少次，都能站起来，毫无保留的去爱下一个。

    林语尘笑到停不下来，她想到自己顶着爆炸头爆炸的样子。一朵人形蘑菇云吗？

    谢清昼也笑了起来。

    “你刚才调琴的时候不是说这个琴声音很好听吗？送你？”谢清昼问。

    林语尘犹豫了一下，敦煌968t快要一万多了，太贵了。“恩，是很好听，不过还是算了吧，这个琴很贵的。”

    “贵吗？”谢清昼不太清楚这些事，连琴都不是她亲自买的。

    “恩，快要一万多了。我上次看九千八呢。”林语尘摇摇头。

    谢清昼一听九千八就笑了说：“不贵，你拿着吧。”

    “九千八对我来说很贵。”

    “做生日礼物怎么样？”

    “我不能收。”

    “所以你才不收我嫂子送你的香水吗？”

    “香水贵吗？”

    说实话，林语尘根本就没听过除了迪奥真我以外的任何香水牌子，尤其上次那个香水味道给她刺激太大了，她根本就没当成什么贵重的礼物，毕竟在她心里，第一次见面没人会送贵重礼物。

    谢清昼没回答，在她眼里的不贵，可能又要让舍友愧疚一会儿，那她还是不要讲话了。

    林语尘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才自言自语的说：“应该挺贵的吧。”

    人来人往之中，她穿着一双两年前花三百多买的运动鞋，也是她全身上下最贵的东西；身上背的包是博物馆花了三十块买的，还带着博物馆的logo；今天穿的衬衫在淘宝花了四十块买的盗版；裤子在淘宝一百块三条，牛仔蓝被洗的发白，扣子都不知道掉几次，最后她买了一颗小玫瑰贝壳扣子换上了。

    她嘀咕完挺贵的吧，终于清清楚楚的知道了阶级之间的差异就像是天和地的区别。父母生下她，只不过是让她麻木的重复一遍如何从起点努力挣扎到父母的终点。年纪小的时候以为只要和父母不同，就会跳出这样的宿命，她努力学做一个坦荡温柔的人；她努力的向上攀爬，去申请留学读研究生；她爱上了与父母不一样的人，爱上了女人……

    在谢清昼眼里舍友就只是愣住了几秒钟而已。可能是因为贵而感到不安？

    “我先回家啦？”林语尘回过神笑了一下，然后对好友挥别。

    谢清昼拉住她的手问：“不去吃个饭吗？”

    “再吃就胖啦。”林语尘开玩笑得说。

    “ok，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没关系，我直接去坐公交车就好，现在也快要到堵车时间了。”林语尘看了一下手机，下午四点多了。

    谢清昼本来也有事，所以没有特意挽留她，嘱咐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就让秘书送舍友下楼。

    “谢谢你。”到了一楼，林语尘点头朝秘书示意。

    张秘书问：“财务会在下个月把钱转到你的银行卡上。”

    “ok，麻烦你们啦。谢谢，您先上去忙吧。麻烦您了。”她说完微微鞠躬走了出去。

    下午四点的阳光，依然是明亮的，照的人发热。走到900米外的公交车站，她已经出汗了。坐在公交车棚等公交车，但是车过了二十分钟都没有来。

    公司离她家，其实也不远，走回家只要一个半小时而已。

    微信上妈妈在问她回不回家吃饭？

    她：回家，在等公交。

    妈妈：那快点。

    要打车吗？她在打车还是继续等公交之间犹豫。车来来去去，公交追踪系统显示并没有最近的一班车，所有的车都过站了。

    她握着手机，手机还有百分之六十的电量。打开地图，导航。

    或许是被谢清昼刺痛，或许是她已经疲于挣扎。她选择自虐似的走回家。弯着腰，疲惫的，低着头慢慢的在路上走着。累不累已经不想在乎，只要能忘掉一些痛苦的事情，或者消化掉消极情绪就好了。

    脑子里想起母亲和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母亲总是对她说，你是最优秀的，你不喜欢孩子是因为还没有，你现在不理解是因为没有长大，你总是想太多……父亲喜欢对自己说，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能学好吗，你能毕业吗，你出国留学浪费钱……

    这样不停的撕扯着，她还来不及去消化掉父母的情绪，心里就被贫穷而塞满。痛苦，仇恨，压抑，绝望种种的不停在心里翻滚，在心里交织，在心里呐喊。

    她给恋人发微信说：我好累啊。

    恋人可能是有事在忙，并没有回复。

    只有遥远的路途，和导航上不停指挥她朝左朝右，往前两百米，一公里的提示。

    好累啊，就像是鸟的羽毛被浸泡了水。

    为什么活着要这么辛苦的去挣扎呢？为什么父母要生自己呢？如果从桥上直接跳下去，是不是就简单了很多？

    林语尘走了一公里，情绪就已经完全崩溃了，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哭一哭。可是导航推着她不停的往前走，她在内心说一定是饿了的关系，一定是没有吃饭的关系，等回家就好了，等吃饭就好了，等喝了饮料就好了。

    走到便利店，买了两瓶六块的饮料，冰凉冰凉的从嘴唇滑过喉咙，滑进胃里。

    喝了饮料，似乎好很多了，她的头脑已经能理智清晰的思考了。她一定要出国留学，一定要去念研究生，一定不能做父母那样的人。就算对抗不了命运，但是她可以对抗自己，只要自己逃离这样的地方，就算什么样的结局都无所谓。

    手机震动了一下，母亲问她到哪里了。

    她回复：还蛮久呢，不用等我回来一起吃啦，你们先吃吧。

    谢清昼也发微信问她到家了吗？

    她回复说：恩恩，马上就要到家了。

    女朋友也发微信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回复说：已经没事了。

    没关系的。

    已经没事了。

    看着手机黑屏上自己习惯露出的笑容，就好像是做了一个半永久的眉毛似的，她把一个笑容半永久的安在了脸上。慢慢的，慢慢的，嘴角垂了下来，笑容消失了。消失了一会儿，又深吸口气，重新将笑容安在了脸上。爱笑的女孩子运气总不会差，不是吗？

    脑子里消极的乱糟糟的想法已经消失了，她跟着导航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就算是路过公交站看到应该坐的回家的车，她也没有停下来，停不下来，只有一步一步的朝着家走去，只有这样才能把心里的痛苦消解成一块一块的小难过，然后用笑容将这些小难过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