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和陈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他成绩优异,长得好看,虽然不像同龄的男孩儿那样闹腾,玩什么非主流,也极其招人喜欢。据我所知,他初中三年累积下来,怕是攒了满满当当一抽屉的情书。 可别人不知道的是,他家庭情况不太好。他是单亲,在这个宁愿死熬着也不离婚的年代,称得上极其少见。他妈妈早婚早育,当年十七八岁就跟了他父亲,在如今这个找工作要么看学历、要么有权有财有人脉的社会,只能做廉价又辛苦的临时工,才勉强把他养大。 对于他父亲的消息很少,有说是国家干部因公殉职了;或者是个做生意破产,抛妻弃子的大老板。总而言之,这人只存在于谣言中。 唉,我其实觉得陈隽挺可怜的。他妈妈性子古怪,常年面无表情,如同被埋在地下几百上千年,世间罕见的极品老僵尸—— 陈阿姨并非难看,而是她脸色太臭,又冷又板的,我就从没见到她笑过。 尽管我知道他家里挺多消息,然而,我与他的关系并不怎样。我爸妈不愿意我俩往来,但他学习好,私底下嘛,我找他的时候也挺多。 直到现在。 课间。 后排传来轰然巨响。 我茫然朝后看,发现是陈隽的书桌,被推倒了—— 课本和笔记乱七八糟的撒了满地,他站在一旁,冷着脸色指着地下,一字一顿说,“捡起来。” 班上哄然热闹起来。 “这是怎么啦?”我一头雾水的问着同桌钱多多,“咋回事?” “我哪清楚。好像是王某某,他一向讨厌陈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也在张望着后排,一思量,索性拽着我过去,“走走走,过去看一下!” “诶——”我猝不及防。 紧接着,就是一声胜过一声的争辩与吵闹。 推倒陈隽课桌的就是王某某。 少年轻狂,一时热血上头什么难听话都讲得出口,为着所谓的面子,脸红脖子粗的在那里叫嚣。 陈隽不在此列,他也不屑于废话,冷静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你的事归你的事,不管故意还是无意,自己推倒的,就自己都捡起来。” “陈隽,你他妈装什么逼?”王某某看着他冷笑,“老子就是故意推的,不捡又怎么样?” “得了得了,”跟前有男同学笑呵呵和稀泥,“不就是一道题的事儿嘛,陈隽不告诉你,你去找班花,她肯定乐意!” 前排默不作声看书的吴秀秀蹙眉,“别扯上我啊。” “不关你事!”王某某讨了个没趣,越发气恼,当即阴阳怪气嘲讽开来,“到底是好学生,在老师面前巴结奉承的,在同学这儿,又是另一副模样。” “那你也巴结奉承去呗。”我没忍住帮陈隽说话,又瞅着他问,“你做了啥天妒人怨的事儿,怎么就吵起来了?” 王某某和男生呛声时厉害,碰着女生,那些刻薄话反倒都收敛了。他还是气得很,吭吭哧哧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女的都好他色!” 说罢,又恶狠狠一瞪陈隽,要吃人似的,隔空用手点了点他,“你给我等着。” “嗐——” 周遭是促狭打趣的唏嘘声。 我看到王某某脸上有着恼羞成怒、气愤不平,以及妒恨交加。但他现在不占理,最后还是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路过门槛时,“哐”得一脚踹在铁门上。 至此,我一边抱怨着,“这什么人呀……” 一边蹲下身帮陈隽把课桌扶起来。 他默不作声低着头捡书,我则是顺手接过来放在桌面上。这儿的热闹散了,旁边同学没一会儿也都散了,我忍不住又蹲着凑到他身畔,去瞧他表情,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点儿东西似的。 瞧着瞧着,我不禁想:怪不得那么多女生喜欢他,长得可真好看。 我语文不好,作文更是苦手,那些古文、诗词对我来说如同天书。因此,我着实难以用脑子里那些贫乏又单一的词汇,来描写出他容貌的出色之处。 或许是我目光太直白的缘故,他没奈何的抬眼和我对视,问,“怎么了?” “陈隽,你是男的吗?” 他满头雾水,“?” “你皮肤比我都白!”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啊?” “不行,我嫉妒死了!好气!” “……” 陈隽有些呆滞,迟疑地望着我,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眼睫轻轻颤了几下,再然后,罕见地噗嗤一声,在唇角浅浅扬出笑来。 “你一天到晚都在乱想什么?”他将手撑在膝上起了身,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课本,腰背挺直,连宽松肥大的校服都掩不住他那身风致,“快上课了,赶紧回座位。” 我蹲在地下,茫茫然昂首看他,斜阳透过玻璃窗映在他脸上,鬼使神差的,我说,“陈隽,你真得多晒太阳,不然让人看着,像是快要升天了。” 他:…… 我:…… 他妈的,我是想夸他来着? * 学校嘛,哪天没点打打闹闹,反倒不正常。 我并没把前几天王某某和陈隽的矛盾放在心上,说实话,当天我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可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件事,远远不止于此—— * 这段时间寒假将近,因为是私立高中,校内另外设有补习班,费用不过千把块钱,恰好是今天,统一上交,由班主任代收。 课间操后,教室里。 我捏着薄薄十来张的粉红色毛爷爷,心里顿感悲催,“唉,这钱拿去吃喝玩乐不好嘛。” “真惨,认了吧!”同桌钱多多幸灾乐祸,“谁让你成绩又下滑了,再说,阿姨也是为你好哇!” “真为我好,不应该让我开心嘛?学习令我痛苦……” 这边的闲话还没落,后排的李明明骤然惊呼出声,“卧槽!我书包里的钱呢?我进班后还在的啊?完了完了,我爸非得打我一顿不可……” “也就一千多,最多说你几句,不至于不至于。” “对啊,你再找找,没准儿就在你包里呢?” “我刚刚都翻过了,没有啊……” 书包被哗啦啦倒了个干净,李明明在杂七杂八的东西里翻来找去,好半晌,垮了脸,“就是找不到!” “这钱又不会飞,也没长腿,还能在哪儿?” “是不是你丢在家里,没带来学校里?” 李明明当即反驳,“不可能,上课前我还检查了一遍!” 嘈杂之中,一道声音掺在里面。 “会不会被偷了?” 班里安静一霎。 “别扯了,谁能缺这点钱啊。” “我要是敢偷钱,我妈能把我手砍了!” 我半看不看着那边儿,还在愁着怎么逃过寒假,却发觉“消失的补习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一个风向。 “早操之前,这钱肯定都在。” “难道有其他班的人,来拿走了吗?” “……你这更扯。” “我记得陈隽今天没做操吧?” 三三两两的,那些刺人的视线,逐渐落在角落的少年身上。 我还没听懂那句话,就有别的女生蹦起来发火,“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啊?”我跟着念。 钱多多朝我翻白眼,“没听懂吗,说陈隽偷钱呢。” “鹅鹅鹅嗝……”我笑出鹅叫,“就他?路上捡到一百块都等了失主几个小时,还偷钱?” 陈隽在班里人缘挺好,尤其在同年级的女生之间,大多都知道他。所以还不等他本人出声儿,就有好几个同学为他说话了。 哄然吵闹声中,我不经意看了眼陈隽。 他似乎是生病了,眉眼恹恹,病容倦怠的靠在椅背上,沉默地观看着不远处的一场闹剧。 王某某附和着开口说,“陈隽,你要是偷了就拿出来,谁也不怪你。” “咳……”他有些烦躁的蹙起眉尖,话未出口便低咳好几声,让他更是抿紧了淡色的唇,哑着嗓子,道,“不是我。” “你说不是就不是?”王某某纠缠不休。 有女生怼他,“那你说是就是喽?” 还不等吵出个究竟与结论,上课铃响了。 李班拿着书和保温杯进门,拍了拍讲台,“安静!” “都安静!” “现在上课了!” “王某某!” 直至李班点名,王某某方才噤声。 他不得不暂且搁下课本,“发生什么了?你们在吵什么?” 李明明站起来,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讲清楚,委委屈屈的。 “陈隽有点低烧,之前跟我说过了,我让他课间多休息的。”李班略作停顿,“待会儿我去问一下,其他班有没有同学也没去做操,现在就这样。上课。” 话里话外,分明是袒护这个好学生的。 到这儿为止,我私以为,这件事绝对与陈隽不相干了。谁知一波三折,难以预料。 在课后,李班尚且没来得及给个答复。王某某与另几个男生极其手欠,趁着陈隽不注意,将他书包一把夺来,并倒落满地。 随着纸张一同洋洋洒洒落下的,还有刺目而显眼的,数目刚好能对上补习费的——人民币。 哗然大惊。 王某某得意至极,“看!就是他偷的!” “陈、陈隽……”有女同学不敢置信,“真的是你?” 有人从门外跑进来,“李明明,陈隽。老班让你俩去办公室!” 我愕然看向他,眼底映进的,是他的苍白与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