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分曲 缚
“克洛德。” 清晨曦微的光洒进屋子,落在花纹繁复的大床上,映成让人炫目的金色。金发的少年坐在床上,两条白皙的大腿任性地来回摆动着,好像毫不在意会不会踹到面前正在为他穿衣的执事。 “是,老爷。” 毫无生气的语调冷冷的就像千年不化的冰。 亚洛斯眯起眼睛来俯视着蹲下身的执事,浅蓝的眼里泄露出一丝愤怒和不爽,他一把扯下执事刚为他穿好的衣物扔到地上:“难看死了!我才不要穿这种衣服!” 克洛德直起了身子,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镜片后金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亚洛斯,似乎要透过亚洛斯单薄的胸膛看到他的心脏。 “是,我马上为您换一套衣服。” 卧室的门打开又关上,亚洛斯·托兰西赤裸着上身直直地望着克洛德·浮士德离开的方向,浑身颤抖地扑倒在床上,把自己抱成一团。 被那样注视。他刚刚被克洛德以那样的目光注视。简直就像是被最可怕的野兽所盯住的猎物一样。 被……盯住的猎物。 “噗呵呵呵呵……”亚洛斯把自己抱成一团,让背后对着门口,笑得全身发颤,“哈哈哈哈哈!” 门口拿着一套新衣的克洛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动作也没有。 —***— “辛德兰格码头已经出现了第三个被害者,身份是伯斯特侯爵家中的男仆德拉卜,尸体与前两次的情况一样,周身上下的关节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全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被称之为‘亚伯汗事件’,现场的照片和资料都在这里,警察也在尽力调查中。” “嗯。” “这次女王对此的态度比较含糊,信中只意有所指地提到要查出凶手,但并没有说明事后让您如何处理。需要我去调查详细资料吗?” “嗯。”夏尔的眼睛盯着茶杯,一手托腮一手来回地转着茶杯柄。 “今天晚上三次,您觉得怎么样?” “嗯。” 塞巴斯蒂安的嘴角向上弯起:“哦呀,那就这样决定了。” “什……”心不在焉的夏尔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一下子红了脸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你在说什么呢!” 塞巴斯蒂安轻叹一口气,“因为少爷似乎完全没有在听。您在担心些什么吗?” 夏尔很快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倒回椅子,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听了。女王陛下非常忧心这件事对于民众的影响,比起找出真凶,陛下大概更希望能尽快停止住这种变态事件引起的恐慌。” “既然如此,为何不封锁消息?” 夏尔皱紧眉头:“我也非常奇怪这件事,在女王陛下的命令下,警察们明明一收到案子就封锁了消息,按理来说除了警察和死者家属以外,就只有我知道这个案件的始末了。但是消息还是散播出来 了,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凶手故意宣扬出去一样,这怎么可能?” “也许您还漏掉了一位知情者。”塞巴斯蒂安意有所指的道,“毕竟如今并不只是凡多姆海恩一家为着女王做事。” 夏尔的反应很快:“亚洛斯·托兰西?说的也是。但是他既然为女王做事,就不可能泄漏情报,背叛女王对他并没什么好处。但是凡事也不能绝对……”夏尔托着下巴思索道。 “这次您大概要与他见面不可了。”塞巴斯蒂安为夏尔把红茶满上,“从女王的安排来看,另一半资料很可能在他的手里。” 夏尔端起茶杯,水面中映出他波澜不定的眸:“啊,是啊。” —***— 眼前是满目的苍白。 一片的混沌,是在哪里,在做什么,都是谁,全部都不知道。 我像是被遗弃的布娃娃一样,撕裂弄脏了之后就被随意地丢在角落,即使睁大了无神的双眼,也只能看到一片混茫的白。 舌尖无意识地滑出唇缝,舔了舔干涸的唇角。 对了……想起来了。这个味道,是男人精液的味道。 亚洛斯的全身,没有一处是干净的。鲜血、精液,还有种种伤痕,狼狈而性感。大红的和服被撕裂后扔在了一边,和粘乎乎的污垢融在了一起。 他抱着那个丑陋的男人,在他的身下哭喊,呻吟。三五个令人作呕的男人玩弄着他身上的各处。 “不行了,快,再深一点,再深一点,托兰西大人!”他高声喊道。 “叫我什么?”那个男人猥琐地一笑,狠狠摆动着自己的腰。 “爸爸,爸爸!”亚洛斯高高仰起头来,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掉落下来,“干死我,快干死我!” 这样的话语引得了四周男人们嘲讽的大笑: “小妖精…” “贱货!浪货!” “干死他,快!” 烫得像烙铁的硬块不停地蹂躏着脆弱的甬道,蛮横地撑开细嫩的皮肤,溅出的鲜血沾满了被单,蒙住了亚洛斯的眼睛。妖冶得就如同刚刚绽放的彼岸花。 人类,真是肮脏啊。 一个一个,都沾染着污秽的气息。让人恶心得反胃。 只要像只母狗一样汪汪地叫两声求欢,他们就能让你踩着他们的背往上爬。真可笑,如此一来的话,低贱的到底是那狗还是那人呢? 在地狱的最深处,被折磨,被撕裂,被以最残忍的姿态温柔地对待。就连血管里流着的,都是男人的精液。 “主人。” 亚洛斯就以那样的一副身躯面对着恶魔,眼睑慵懒地闪动着。 “帮我弄干净。”少年的语气也是懒得多说什么的样子,在他开口的时候,甚至还有白色的浊液流入那双美丽的红唇里。 恶魔的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到,他俯身支起破碎的亚洛斯,道:“只要您愿意,现在就可以了结他的性命。” 亚洛斯垂着头,睫毛轻颤着,一阵清脆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不要。”少年抬起头,浅蓝的眸里是灿烂的笑意,“‘爸爸’今天告诉我,他要给我取一个托兰西姓的新名字,等他取好了,我们再杀他。” “是,主人。” 还不是亚洛斯的亚洛斯扯过白色的床单为自己披上,长长的床单尾摆落下,拖在了地板上,仿若祭祀时的朴素白裙。 亚洛斯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克洛德,”他叫对面恶魔的名字,“以后要叫我老爷。” 这是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的称谓,但从那一刻起,我将切开他的身体,舔舐着从那伤口中喷溅而出的温暖的鲜血。我将成为老爷,这个托兰西家唯一的老爷。 恶魔金色的眸子冰冷地在少年身上打量了一周,用毫无生气的语气回应道:“Yes, Yhness.” 黑暗。黑暗。黑暗。 黑暗包裹着我,一点一点,那其中的蛛丝缓缓地缠绕起来, 将我一点一点地拖入那深不可见的深渊。 “克洛德!克洛德!!” 夜深,本来已经熄灯的宅邸又亮起灯来,从大厅一路亮到走廊,亮到亚洛斯的房间。 “老爷?” 跪在床上的少年眼睛里全是惊恐,在看到执事的一瞬间就紧紧地扑抱了上去:“克洛德,克洛德…!” 克洛德一手举着烛台,任由他抱住自己:“是。” 亚洛斯使劲地蹭着克洛德的衣服,把眼泪鼻涕通通蹭到执事整洁的燕尾服上:“克洛德,呐,我又做那个梦了,梦到那个肮脏的癞蛤蟆了!好可怕啊,怎么办……” “我会在您身边的。” 亚洛斯忽闪着挂着泪水的睫毛,带着孩子般的希翼看向执事:“真的吗?” “是的。我也想要占有您直到我满足。”是平缓而无调的语气,没有拿烛台的那只手推了推眼镜,眼里一闪而逝的,却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太好了……克洛德不会离开了。他说会在我身边,就一定会在我身边的。亚洛斯满足地拽紧了克洛德的衣角。 身体早就不是自己的了,现在就连灵魂也不再属于自己。这个空空如也的干枯的躯壳,就只剩下你了—— —***—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吗?”夏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放松地倚在了回程马车的座位上。 “是的,唯一比原先清楚的就是尸体确实相当的‘扭曲’。” 夏尔瞪了坐在他对面的塞巴斯蒂安一眼:“还在嘲笑我吗?” “不,怎么敢。”一边这样说着,塞巴斯蒂安的眼中却露出笑意。 当时见到尸体的时候,夏尔还真的被吓到后退了好几步,那简直不能让人相信还是人类的身体。 整具尸体被扭得乱七八糟,团成一团,几乎认不出哪是手哪是脚,有好几处被扭断的地方还露出森森白骨,死者的表情无比狰狞,竟像是被活活折磨致死,最诡异的是,明明肢体被扭曲到这样,居然还能互相连接在一起,让人无法想象是怎么做到的。 “也确实太扭曲了。”夏尔总结。 “行为上的扭曲必然是因为心理上的扭曲。”塞巴斯蒂安道,“恐怕凶手是对死者恨之入骨。” 夏尔抬起手来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总之无法阻止恐慌的话,只有找出凶手指一条路了。对了,死者的共同处呢?” “全部是三十岁以上的男性,身份大都是中层人士,其他的目前还没有发现。” “真是的,要是死者再多一点就好了。”夏尔皱着眉头道。 塞巴斯蒂安弯着嘴角:“真是无情的少爷啊。” 夏尔的神情漠然,一手支着下巴看向窗外:“不知道和我相比谁更无情一些。” 仇恨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东西,就好像冰毒,又类似某种中药。 味苦,微甜,一旦沾染上了舌尖,就让人着了魔似的摆脱不了,仿佛被囚已久的困兽嗅到空气中的一丝血腥所带来的疯狂和冲动,早已不在理智的控制范围。 夜晚开始慢慢变得安静下来,凡多姆海恩宅又迎来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结尾。 办公桌上的文件散乱着,反倒是正中间那盘凌乱的棋盘比较显眼,所有的棋子都杂乱地散着,像被谁故意烦躁地推倒似的,只有两侧的“王”和“后”没有倒下,孤零零地仿佛在宣言什么。 而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房间的主人并不在这里。 偌大的浴室亮着明晃晃的灯光,一脸疲惫的夏尔在浴缸中放松了自己,任凭塞巴斯蒂安来回摆弄他。 “少爷的身体果然很美,看来下次凡多姆社再出新品玩具的时候直接照着少爷的样子出就好了,一定会大卖。”被浸湿的白色手套拿起香皂,从上至下一点点细腻地按揉着这具精致的身体。 夏尔没有忍住,翻了个白眼:“是吗?我倒觉得下次不如照你的样子出一个恶魔人偶,一按它就会咬人手指的那种。” 塞巴斯蒂安先是一怔,然后极轻地“哧”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您今天心情很好嘛。” “哪有。”夏尔把自己埋回水里,“累得要死居然还是查不到一点线索。” “是您太心急了。”塞巴斯蒂安微笑。 夏尔挫败地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说到这里,托兰西家已经寄来了邀请函。” “果然吗?”夏尔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那家伙也忍不住了吧——嘶,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戴着手套的手指正好揉到了夏尔那腰际的烙印,执事松开手歉意地笑笑:“抱歉,弄疼您了吗?” “不,那个……”少年别扭地扭动了一下,水流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了一声,“即使是沾水也不摘下手套吗?” “直接碰触主人的身体是非常失礼的事情。”塞巴斯蒂安恭敬地答道。 “你这家伙,明明更失礼的事情都做过了吧!” “那是不同的,侵犯少爷的身体是恶魔的本性,对主人的恭敬则是执事的美学。”恶趣味的恶魔饶有兴趣地看着夏尔,勾起嘴角,“还是说……果然少爷还是更希望我以恶魔的身份碰触您呢?” “你,你……”夏尔被塞巴斯蒂安赤裸的话语挑逗得满脸通红,“行了,你这家伙,刚才不是说托兰西家有邀请函吗?” 执事倒见好就收:“是,您要过目吗?” 夏尔单手接过信函,注意力很快就被完全转移了过去。 邀请函异常的简单,只有一句话: “Do you knoerspiratim?(你知道亚伯汗吗?)” —***— “呐,你们知道亚伯汗吗?”金发的少年趴在窗旁,望着花园中成片猩红的玫瑰,修长的腿叠在一起,右脚尖在左脚跟后不轻不重地敲打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有人回答,于是亚洛斯继续说:“亚伯汗是神身边第六个堕落天使,是非常扭曲的家伙,因为爱上了亲妹妹被上帝发现,于是变态上帝把他用锁链给锁了起来,永远禁锢在自己的身边,这样他就永远不能和妹妹相见了!哈哈哈哈……”亚洛斯转过身子来,脸上是张扬的兴高采烈,“呐,你们说为什么呢?” 汉娜垂着头,蓝色的发丝垂下来挡住了她所有的表情,长得一模一样的恶魔三人在无声地交头接耳,站在最前面的克洛德一动不动,笔直的身体在一尘不染的燕尾服下显得格外高挑,夕阳穿过窗户映在执事的镜片上,执事的眼底好像在那一瞬间开满了火红的玫瑰。 依旧寂静无声。 亚洛斯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他冲着恶魔们吼道:“给我说点什么啊!” 华丽虚浮的宅邸里灯火通明,却感受不到一丝人气,明明所有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他却像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混茫的黑暗,做着无用的挣扎和嘶吼。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让我很不爽, 得不到你的注视让我很不爽, 不能碰触你的心让我很不爽。 所有人都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让人无法理解。 “老爷。”汉娜才低着头抿紧了唇道,“您该休息了,已经很晚了……” 亚洛斯的瞳孔骤然一缩:“你说什么,汉娜?” “不,我……” 亚洛斯一脚把女仆踹倒,然后毫不留情地肆意踩踹着,“忘了女仆的礼仪了吗!竟然在主人说话的时候插嘴!你这个贱货!” 汉娜咬紧了嘴唇不再反抗,蜷起了身体任由亚洛斯对她肆意践踏。 无论怎么踩都不会再发出声音,脚就像踹在了一团棉花上,又像踏进了一个无声的世界,连可以依托自己的实质都不复存在。 —***— 马车“哒哒”地行进在马路上,夏尔在窗帘的阴影后静静地坐着,手中是一封展开的信函: Do you knoerspiratim? 夕阳骄傲地洒下余光,让奢侈的建筑上镀了一层好像它本来就应该拥有的金黄,在寂静的风声中格外冷漠地伫立着。 “夏尔!” 夏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托兰西宅的大门一下子打开,一个金发的少年灿烂地笑着跑出来,一脸孩子般的兴奋:“太好了,夏尔,你终于来了呢!” 夏尔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后退两步:“……亚洛斯·托兰西?” “是啊!”亚洛斯依旧开心地笑道,“快,快进来吧,夏尔!” 夏尔不理会他虚伪的热情,直接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这是什么意思?” 亚洛斯闻言笑着凑到夏尔的身边,问:“夏尔不知道亚伯汗吗?” 夏尔有些厌恶地往旁边移了移,冷着脸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亚洛斯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说:“不知道吗?那……我带夏尔去一个地方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浅蓝色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闪动着仿佛还带着某些调皮。 呐,夏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有一双一看就好想让人挖出来收藏的漂亮眼睛?幽深的,沉静的,像大海一样的眼睛。 眼睛里回荡着的永远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屑,好像棋盘上的王俯视它的棋子一样。 “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越向地窖深处走,夏尔就越感到不对劲。他是孤注一掷才答应亚洛斯不带执事,然而亚洛斯走了许久也不开口,夏尔的右手已经警惕地摸到了自己的手枪。 “呐夏尔。”亚洛斯的脚步突然停下来,猝不及防的夏尔差点一头撞上去,“干什么?” “你知道亚伯汗吗?” “不就是那个扭曲的天使。”夏尔的语气依旧警惕。 “是啊,”亚洛斯像是完全没有觉察到夏尔的敌意,反倒就地坐了下来笑着,“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扭曲吗?” 夏尔沉默,于是亚洛斯继续道:“因为‘爱’啊!”亚洛斯像是克制不住一样大笑,“呵呵……哈哈哈哈!” 呐夏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真的好羡慕你,你有那么多爱着你的人,而你却对此无动于衷。明明有那么多的幸福摆在你的面前,你却一定要选择跳下地狱。 明明我应该要比你幸福的,你却抢走了属于我的生活。 骄傲,坚强,不管什么只要是你所追寻的全部都最终会收入到你的行囊下,而你却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凭什么呢? 夏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恨你。 夏尔对于亚洛斯突然抽出的匕首毫无防备,右胸口被结结实实地刺了一刀,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召唤塞巴斯蒂安时,亚洛斯已经逼住了他的行动。 “你做什么!”夏尔喊道,“想背叛女王吗?” 亚洛斯妖冶地舔舔匕首上的血,撇撇嘴道:“什么嘛,真无聊,那种家伙我从来就没有效忠过,又说什么背叛。” 夏尔睁大眼:“你——” “我想要的是你!”亚洛斯用匕首将夏尔逼到墙角,伸出手迷恋地抚摸着夏尔的脸颊,“被爱的你,幸福的你,即使在黑夜中也能骄傲奔跑的你——你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我都要定了!夏尔·凡多姆海恩!” —***— 白昼隐于夜,白糖隐于盐。 智者隐于骸,污秽隐于洁,藏青隐于金。这才是托兰西家的执事。 克洛德推了一下眼镜,看着餐桌上的一只花瓶道:“你有一个不错的灵魂。” 塞巴斯蒂安勾起唇角:“承蒙夸奖,但是请称呼为‘我的少爷’。顺便一提,在有契约的条件下,你无权动我的少爷。” 克洛德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塞巴斯蒂安皱起了眉毛:“你现在的表情就像一只盯着不属于自己骨头的狗,让人恶心。” “可笑。”克洛德道,“即使再美味的灵魂,也不过是无聊时打发时间的玩具罢了,既然反正都是要丢弃的东西,又何必像恋人似的看得那么紧。” “啊,是啊。”塞巴斯蒂安微笑,“但是就算如此,在我离开少爷之前,他的身心全部,都是我的所有物,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何况与其他人类有着契约的恶魔有资格对我说这番话吗?” “契约?”克洛德弯下身子,用一个类似鞠躬的姿态靠近塞巴斯蒂安的耳旁:“那种东西真的有意义吗?对于人类这种渺小的东西而言,那不过就是黑暗中一丝唯一可见的救赎,虚妄而模糊,却能让他们死死地抓住不放。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尽头的另一端松了手,他们马上就会坠回地狱的深渊。无力的人类。” 塞巴斯蒂安血色的眸子盯着他:“下贱。” 克洛德直起身:“承蒙夸奖。” 枪声就是在这一刻响起的,两个恶魔神色俱是一变。 —***— “塞巴斯蒂安爱着你!” 匕首从夏尔右臂下划过。 “女王爱着你!” 匕首擦着夏尔的颈边划过。 “连克洛德都爱着你!” 亚洛斯停下动作喘着气看向夏尔大笑:“很得意吧,呐,很得意吧夏尔!有这么多人爱着你!” 夏尔有些狼狈地躲过亚洛斯的攻击,胸口被刺中的地方已经开始渗出大片血迹。 我恨你。 凭什么得到幸福的不是我,可以坚强的不是我,能够骄傲奔跑的不是我。我付出了一切,连同这躯壳一起,都投入了深渊,得到的却还不及你的一分一毫。 我要把你所抢夺的,加倍地、加倍地附加到你的身上。 “你说话啊夏尔,说话啊!”亚洛斯的眼中带着绝望的兴奋,“不服气的话来杀我啊!快啊!” 夏尔的眼神突然一凛,一手抓住了亚洛斯握着匕首的手腕:“你以为……那是爱吗?” 亚洛斯怔怔地看着夏尔。 “口口声声地说着爱,你又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那些肮脏、污秽、只有利益,在你一旦回头就会毫不犹豫抹杀掉你的紧盯你的眸子,你以为那就是‘爱’吗?”剧痛开始在身体里蔓延,夏尔颤抖着费力地站直了身体,高傲地望着金发的少年:“身陷囹圄却从来没有想过从其中爬出来,就连那唯一的蛛丝也放弃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追逐所谓的‘爱’!只是区区身体被蹂躏,就成为不可一世的理由。为了虚无的所谓信仰,连道德和尊严都可以舍弃,又和狗有什么区别?” 亚洛斯后退两步,匕首一下子掉在地上:“不,不是这样的——” “明明已经被遗弃了,却还是寻找万般借口,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你所谓的幸福了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了吗?逃避你那肮脏不堪的灵魂和身体了吗?吉姆·麦肯!” 夏尔微笑,扬起下巴:“这样的你,我不会杀,也不屑于杀。” 是了。那种眼神,就如同王俯视着棋子一样的目光。那样赤裸的,尖锐的,毫不留情的嘲讽的目光。 “不是……不是这样的!夏尔、夏尔!”泪水忽然断线般地流下,亚洛斯哭着上前拽住夏尔的衣衫,“我是被爱的,我没有逃避,夏尔,我和你一样啊!我也经历过黑暗和烈火啊!我也曾被那些家伙们玷污、折磨、贯穿……我、我也是不洁啊!” 就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线突然在夏尔脑中串连了起来:玷污,不结,折磨,男人,亚伯汗…… “你这家伙!”夏尔擒住亚洛斯的手臂,“亚伯汗事件,是你做的对不对!” —***— 我在奔跑,在一片苍茫的黑暗里奔跑,在胸口辐射的一阵阵快要麻痹的痛觉中奔跑,听着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放大的空洞脚步声。 这很容易,就如塞巴斯蒂安所说的那样,我的灵魂,一直在黑暗中奔跑、追逐着。即使忘了目的,也一直不停歇地向着那虚妄的尽头奔去。 我拒绝同情,拒绝怜悯,拒绝与任何人并肩而行。即使那望不见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我也拒绝回头。因为这是我所选择的路,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少爷!”一袭黑色燕尾服出现在了夏尔的面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追上亚洛斯·托兰西!”夏尔边忍痛捂着伤口边奔跑着边喊道,“他是‘亚伯汗’事件的凶手!” “您受伤了。”塞巴斯蒂安敏锐地察觉到。 “别管这个了,女王的命令为先!” “明白。”塞巴斯蒂安当即一个打横将夏尔抱起来,飞快地向前掠去。 是啊。早该觉察到了。女王的信函中分明的写着“请务必扫清墙角的蛛网”,可笑当时的自己还当作是一般的比喻。 扭曲的男人尸体,年轻的托兰西伯爵。谁说死者没有共同之处?那三名死者的共同点,就是都在三年前,与前代托兰西伯爵一起,强奸过一个名叫吉姆·麦肯的男孩! “救救我!救救我克洛德!”少年踉跄地跑着,在黑暗中一脚深一脚浅,却在最后一个台阶就要达到地面时一下子摔倒扑到了地上,“克洛德……” 几步之外的地方就是托兰西宅的大门,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正门户大开,冷风灌入室内,不知何时阴起了天。 一双擦得极亮的皮鞋出现在视野之内,亚洛斯顺着向上看去,望到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庞:“……克洛德。” 克洛德缓缓蹲下身俯视着趴倒在地的亚洛斯:“您叫我,老爷?” 亚洛斯忍不住一把扑住克洛德哭喊:“太好了!克洛德,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救救我,夏尔,夏尔他——” “老爷。”克洛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果不是他的表情,亚洛斯几乎以为那声音是温柔的了,“请放开我,您的手很脏。” “托兰——”夏尔刚从地窖中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亚洛斯·托兰西怔怔地趴在地上,盛满泪水的眼满是惊愕地看着他面前的执事。汉娜与恶魔三人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前厅,一时间,空旷的大厅站满了恶魔与人类。 “夏尔!”亚洛斯好像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用力朝着夏尔的方向爬去:“原谅我吧!我才是受害者啊!我曾经被他们那样地对待,他们打我,折磨我,一个接一个地强奸我,我没有错啊!” 夏尔执事嫌弃地举起了上膛的枪:“就凭你畜生般的一条命,你以为可以换回三条人命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这个黑暗的世界,如此空荡,任我伫立其中,却没有可以容下我的,哪怕一小片土地。 救救我吧,明明我所身处的,是地狱的烈火啊!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 克洛德,夏尔,塞巴斯蒂安,汉娜……无论是谁都—— 冷漠地观望着我,像观望着一头即将被宰杀的猪。 “不能……你不能这样……”亚洛斯喃喃地说着,“我们、我们还有契约啊……” 无论怎么追求,怎么在你身下苦苦哀求,你依然不肯给我一个带着感情的微笑。就算我的一切都离我而去,躯壳中只能容下你的存在的时候,你依然只留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 “真是难看啊。”克洛德弯起唇角,望向亚洛斯的眼睛充满了笑意,“向区区恶魔跪地乞求的您。” 亚洛斯怔住。 啊,克洛德笑了,是啊,带着感情的,对我笑了。 带着……如同看到地上蠕动着的,蛆虫般的感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尔被亚洛斯疯狂的笑声一惊:“这家伙……” 亚洛斯开始在大厅里奔跑起来,一边带着疯狂的笑声,一边打翻和撞翻着一切自己可以碰触到的东西。 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克洛德?用一种轻蔑的俯视蛆虫一样的眼神? 呐夏尔,你又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带着一种惊讶的,怜悯的表情? 很可笑吧?这一切。 得到的,得不到的,想要的,令人作呕的,这全部的一切—— 烛台被一下子打翻,落到了洁白的桌布上,一瞬间火焰蹿升得很高。 都融入黑暗之中吧。 “都融入黑暗之中吧!” “少爷!小心!”在火势蔓延开来之前塞巴斯蒂安及时地抱起夏尔跃出托兰西宅的门外。 夏尔惊魂未定地道:“托兰西他——” 烈火迅速拔起来,舔舐着宅邸四周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昔日里艳丽的玫瑰此时却成为了最好的助燃剂,空气里弥漫着的香气,在火星的迸射中,愈散愈远。 将光隐于暗, 将懦弱隐于偏执, 将灿烂隐于扭曲, 将亚洛斯·托兰西隐于熊熊火海。 塞巴斯蒂安将夏尔放下,望向那片火海,眼眸中映着闪烁的火光,摇摇头说:“不可能活下来了。” 夏尔的眼里满是不能相信:“那,那些仆从呢?” 塞巴斯蒂安淡淡道:“恶魔是不会死于这种程度的火焰的。” 所以……只有那一个人,淹没于他自己所制造的火海了吗? 即使是距离托兰西宅很远的地方,灼目的火光依旧清晰可见,重重叠叠的枝冠间,已经不再是执事的执事推了推眼镜使它能在最好的角度反光。 您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如此激烈,如此炽热。那炫目的光芒,仿佛一瞥就可以融化一切。但是世上万物都是有极致的,绽放的越绚丽,凋零的就越迅速。我只是安静地欣赏着,并等待着最后一丝余热都化为灰烬随风飘走的那一刻。 —***— 托兰西宅邸已经面目全非,完全无法在火海中看出一点它原有的华丽模样。 夏尔伫立在火海前,凝视着这模糊的一切。 我不知道恶魔是否真的不会说谎,也许克洛德·弗士德从一开始就不曾对亚洛斯·托兰西说过什么真话。 什么是事实?对于这世上的一切弱小来说,只有对他们有利的事件才会被当作事实看待,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宁愿死守住所能掌控的一切而不放手;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宁愿怀抱着虚伪的信仰,也要给自己以毫无实质的救赎;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沉溺于梦中,偏执于存在和“被爱”里,为了“爱”宁可放弃一切,不择手段。 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恶魔来说,人类只是用来消遣的玩具,厌倦无聊之后,丢弃便可以了。只是对于这一点,我无比清楚,而托兰西却宁可固守着那些虚无的追求,却不愿承认。 就算是塞巴斯蒂安,陪着我这个孱弱的人类玩游戏,也不过是他一时的兴趣罢了。 对……我是如此的清楚。 火焰撩过夏尔幽暗的眼眸上方的空气,细碎的发丝也被热气拂动起来,身穿燕尾服的塞巴斯蒂安站在少年身旁,就像个普通的执事那样默然而恭敬,不发一语。 “走吧,塞巴斯蒂安。”夏尔终于转过身,声音是听不出语气的低沉,“‘自天而降的扭曲天使挣脱了链条,自焚于地狱业火之中。’就这么告诉女王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