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本卷完)
只有在夜晚,索尔瓦才会呈现出与外面世界一样的静默,熄灯了的城镇一派宁静祥和,三三两两的车辆停靠在路上,晚风推搡着落叶在空中打圈圈,圆月贴在铁灰色的天空,落下的光芒与钟塔逐渐发散出的光亮对比显得暗淡。 拉克尼斯带着身后的镇民静静坐在地上,她此刻不再顾及自己的优雅做派,尘土给她的裤子蒙了灰,她仰望着钟塔,细看之下,那张白色面具上的五官是如此出众。 她的神色透出几分虔诚与圣洁。 钟塔顶部射出的光芒越加的强烈,在光圈以钟塔为中心四散开来,一瞬的眩光过后,白钟仿若被只无形的手推动着,悠远长鸣的钟声越过山坡,越过城镇,在森林里久久回荡。 泽罗站在一旁,扶着昏睡的道格静静看着拉克尼斯起身,她转过身来,优雅地扬起双臂,“烧掉它吧,终结这一切。” 镇民们一拥而上,往钟塔边上倒着汽油,拉克尼斯接过递来的火把,人群开出一条道,她走上前将火把扔下,瞬间,一簇张牙舞爪的火焰跃起,攀绕着钟塔而上。 “我听说有些时候人类会燃起篝火来庆祝,烤火,跳舞,玩乐聊天。你不喜欢是吗?你的本能让你想要逃开,火焰是如此危险,如此愤怒。”拉克尼斯走到泽罗身边,望着他眼里的火光。 “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为什么道格拉斯主动让我控制他。”拉克尼斯看了眼昏睡的道格。 泽罗的表情多了几分不悦,他侧过头,半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 “在他看到阿拉克尼的那刻,我主动将我的记忆展示给他看,只是一些,但那足够让他选择接纳我,协助我的复仇,他让我暂时借用了身体,我原本想多折磨阿曼一会的,但时间上不允许……每次见到她,我的愤怒都会占据我的大脑,这些折磨我们的东西早该毁灭了。” “……我打断了你。”泽罗说道。 “是的,但没关系,我冷静下来想想它应该以更隆重的方式被毁灭,就像这样,得到自由的人围绕在它身旁,用它的覆灭来庆祝我们的胜利。” 泽罗看向那些手拉手围着钟塔转的镇民们,他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开心,真的自由,但拉克尼斯想,他们表现的便是如此。 “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拉克尼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拍了拍地面示意他坐下。泽罗将道格放躺在地上,盘腿坐到拉克尼斯对面,他背后的火光冲天而去。 “让我想想该从哪说起……哦是的,在很久以前,有个女人从她记事起就被困在一个白色的圆顶大房子里,一个穿着大白褂的男人每天前来与她交谈,他称呼她为阿拉克尼,在长时间的共处后,他们彼此相爱了,有一日,男人带着她不顾一切地逃离了。” “他们走了很久,阿拉克尼太过特别了就像你一样,但她没有你的幸运,她藏不住她异类的样子,男人带着她东奔西走,每天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直到有一天,男人发现了一个矿洞,那里头遍布着奇异的白色矿物,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沉迷于此,阿拉克尼不明白他的想法,她在矿洞外筑巢,男人不允许她进入,她便每天为男人猎食送餐,到城镇上偷偷学着人类的行为,人类的生活。” “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独自生下并抚养了她的孩子,孩子显然更像它的人类父亲,阿拉克尼教它猎食,学习人类的生活。直到一天夜里,阿拉克尼听到了久违的男人的声音,她起身迎接了她的丈夫。” “但那一刻她看见了丈夫冰冷的眼神,那刺痛了她,从那之后丈夫几乎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挖出了一些矿物,每天到镇上拿着他们本便不多的钱去请人打造面具。” “阿拉克尼尽心照顾着她的孩子,她不知道丈夫要做什么,直到冬天来临,她的丈夫要求她抓来人类,但阿拉克尼拒绝了,在她几乎是独自一人的这段时间里,她时常看着那些并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她对这些陌生人产生了感情。” 拉克尼斯停顿了一下,她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 “那天晚上她感到很不安,她紧抱着孩子入睡,可隔天早上……她发现怀里的孩子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她的丈夫一脸冷漠地告诉她,孩子是活活冻死的,这样的天气对它来说太过寒冷。” “他对阿拉克尼的哭泣视若无睹,他不明白对她来说幼崽是如何重要,他只是递给了她一个面具并告诉她,这能让孩子起死回生。” “可怜的阿拉克尼啊,在如此悲痛之下她早已忘却丈夫奇怪的言行举止,她戴上了空白的面具,日日夜夜盼着孩子的复活。她的丈夫一直在观察着她,就像她仍在那栋大房子里一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阿拉克尼越来越喜爱这张面具,或者说,她的女儿——拉克尼斯。” 钟塔的火光蔓延,烧黑的墙块从顶端掉落,重重地砸在底下围绕的镇民身上,血肉与刺耳的响声作伴。 “……到后来,丈夫想将面具摘下,但受到了阿拉克尼的反抗,她吓坏了,露出了保护者的样子,面具在她脑海里轻轻说着,说着她的父亲是如何用药物迷昏了阿拉克尼,再将女儿从母亲温暖的怀里抱出,放在冰天雪地里,在洞口看着她哀嚎大哭,直到那声音渐渐湮灭在风雪声中。他将冰冷的女儿放回母亲的怀里,给予了他妻子前所未有的痛苦。” “阿拉克尼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在他的辩解尚未出口时,她的螯肢便刺穿了他的身体。” “她吃掉了她的丈夫。阿拉克尼的愤怒在面具的诱使下越发不可控制,她窥视着小镇里的几个家庭,为自己的不幸痛苦,又嫉妒着他人的美满。面具告诉她,没有家人,她可以创造家人,阿拉克尼与拉克尼斯可以创造一个种群。” 拉克尼斯拂去了肩上飘落的灰,风中飘着无数细碎的灰烬,血液滋润着土地,徐徐而下的渣土掩盖住了一地尸体。 “阿拉克尼抓走了镇子上的人,强制给他们戴上了面具,没过多久,整个镇子便陷入了与世隔绝的状态,阿拉克尼催使这些人用洞里的矿石建造新的住所,他们成了阿拉克尼的奴隶,面具们的食粮。” “阿拉克尼听了拉克尼斯的话,她一路往回了那栋圆顶大房子,她闯入其中,带走了一批新生的幼崽,他们没有再追捕她。” “她通过拉克尼斯和面具们做了交易,她提供人类的精神和记忆作为粮食,而逐渐有了自我意识的面具则成为幼崽的教导者,他们共栖互利,诞生出更多的阿拉克尼的同类。” 泽罗静静听着,他拿出了道格口袋里的文件,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她失败了。” 拉克尼斯接过了这些,简单扫视了几眼,接着向空中抛去,任由风将它们带走。 “是的,她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有些面具因为不稳定而被废弃,有些成功了,但她的幼崽们绝多大数因为经受不了面具强大的精神控制而脑死亡。包括她在内只成功了三个,阿拉克尼心灰意冷,但她的两只新生幼崽却不这么想,面具教会了他们比母亲更多的知识,他们学会了人类的那一套,控制。” “他们提取了自己的毒液,改造了面具,通过毒液和自己的面具建立了连接,致使他们各自组成了一只傀儡人军队,阿拉克尼也接受了建议。但……没过多久,她的两个孩子便以拉克尼斯脱出控制为由,三番两次地建议母亲毁掉她,但阿拉克尼不会这么做,在两个孩子一再逼迫还有强大的武力威胁下,阿拉克尼选择交出她的一切权力以换取拉克尼斯。” “她的孩子们做出了一个新计划,他们寻找到了一种食肉虫并且大肆繁殖,阿拉克尼成了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她被关押起来,成为一个装置的能源。而拉克尼斯则被洗脑重置,鉴于她拥有阿拉克尼的毒液,他们试着让她成为一份子。” “阿拉克尼曾经的培养基地被封存,他们制造了新的,并把那些活着的或者死了的兄弟姐妹关在了墙里,就像他们的荣誉墙,阿拉克尼在容器里眼睁睁看着她的幼崽们同她一样被囚禁被虐待。” “她想复仇。”泽罗说道。 “对,他们漏算了一点,拉克尼斯与阿拉克尼共栖的太久了,久到她们几乎是融于彼此的血肉之中,阿拉克尼日渐积攒的愤怒与苦楚同样也在拉克尼斯的潜意识中折磨着她,拉克尼斯感受到了母亲强烈的愤怒,她逐渐清醒了,暗自谋划着一切。” “阿拉克尼在那一刻也随之死去,当那只是肉身的消亡,她们的精神已经彻底融为一体。” 拉克尼斯,或者说阿拉克尼,她站了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很高兴见到你,泽罗。” 在火光的照耀下她摘下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