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重伤奔逃遇恩人 诺言轻许变故生
姜齐昊不知道,虹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了。 与虹的初次见面,是在他还未领将衔的时候。虽然姜齐昊的父亲在世时也是大将军,但他却是偷偷跑去从军,从小兵做起的,周围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他武功高强,在战场上又十分敢拼,屡立奇功,才从小兵做到了副将。对他心服口服的人有,眼红他爬的快的也有,这回就是因为被人设计,他在偷袭敌营时被抓了个正着,若不是武艺不凡再加上身边人拼死掩护,他可能就折在这里了。 而侥幸逃脱的姜齐昊,自然对暗中设计的那人气愤不已。 他几乎全身都是伤,背上还插着一支箭,踉跄地在树林中走了许久,确定没有人追上来了,才坐在地上喘气。 那箭射得有些深,他这一路上是极力克制,才忍住了剧痛,现在放松坐了下来,感觉整个人几乎都软了。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昏过去,他得处理自己的伤口,养精蓄锐,才能回营地去,为那些因掩护他而死的兄弟报仇。 姜齐昊撕开了自己上身的衣服,将伤口露出来,侧身靠在一颗大树上,反手握住了箭。他稍微往外拔了一些,就有一股剧烈的疼痛涌上来,让他大脑一白,几乎要晕过去。 看来,这箭上是有一些倒刺,就是要射中人之后让他拔不出来才行。 这样的话,就有些棘手了。 姜齐昊整个人倚在树干上,身上因为刚才拔箭的疼痛而出了一层薄汗。夜里林子是十分不安全的,不说虫蚁这些小东西,要是运气不好遇上大家伙,那可就…… 他刚这么想着,就听到不远处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心道不好,想躲起来,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站不起来。 声音越来越近,他能听到是人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没有刻意隐藏,所以听起来还是十分明显。 他不知道是谁,只能把身上唯一的短匕反扣在手里,缓着呼吸积蓄力量。听起来只有一个人,那他应该能制服住,只要对方好对付。 一个身影慢慢走近了,姜齐昊看着一个人拨开树枝,停在了他面前。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林子里?”语调慵懒,声音十分好听,甚至好像带着一种奇异的旋律。 姜齐昊抬头想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却因为林子里太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对方身上的衣着,并不繁复甚至有些简单,上半身几乎没有衣物,只在腰上围了个什么东西。 伤口上的疼痛让姜齐昊眼前出现了白光,感觉天地都旋转了起来。他想开口说话,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醒转过来,姜齐昊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张床上。他所在的房间很简陋,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床上也只有他身上简单盖着的一条薄被。 他坐起身来,薄被从身上滑落,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人处理过了,但起身的时候牵动了伤口附近的肌肉,还是让他痛得眼前一黑,耳边是嗡嗡的耳鸣声。 姜齐昊不是不耐痛的人,但这伤口,怎么会比昨天箭还插在里面的时候更疼。 有脚步声靠近,姜齐昊转头去看,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人。 姜齐昊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自小出入宫中,见过的美人绝对不能说少,但却好像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个人——哪怕他是个男人。 “你醒了。”男人说,声音是他晕过去之前听到的那个,低沉并带着一种奇异的旋律,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其中。 “你已睡了两日了。我给你上了药,伤口愈合比较快,但会很痛。”男人坐到床边,抬手去触摸姜齐昊身上的伤口。 姜齐昊僵住了身子,感受到冰凉的指尖落在伤口周围裸露的皮肤上,带着一种清凉柔和的触感。 “多谢相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绝美的一张脸就在眼前,略低着头看向自己,姜齐昊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名字?”男人眨了眨眼,“叫我虹就可以了。” 这一日后,姜齐昊在虹这里住了下来。虹会每日给他换药,检查他伤口的愈合情况。 他也曾问过虹为什么救他,虹只是笑笑:“想救便救了。” 大约过了半月,姜齐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有背上的箭伤还没有好全。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于是这一日,在虹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向虹辞行。 “要走?”虹上药的手顿了顿,“可你伤口还未好,若是不按时换药,日后情况会更严重。” 虹与他说过,给他上的药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草药,虽然用时会很痛,但效果会很好。唯一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必须连续用满一月,若中途停下来,伤口便再也不能愈合。 姜齐昊也知道,但他不能再等在这里了。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家中父母肯定十分担心。 “所以我斗胆,想请您把药给我,我出去后必定日日按时更换。”他也不知道这药是不是虹的什么家传秘方,这样的请求也太过唐突。 虹耐心地为他重新包好伤口,再把衣服也给他穿好。 “也不必这么麻烦,我与你一同出去便好了。你一人出去,怕是还找不到路。” 姜齐昊虽然意外,但见虹没有一点勉强之意,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虹去收拾了一些东西,打包整理好,第二天就带着姜齐昊一起走了出去。 在这里养伤的半月,姜齐昊还没有出来看过外面,几乎每日虹都会陪着他,还找了些有趣的话本让他打发时间。虹没有问过他是谁,又是怎么受伤的,同样的他也没有去问虹是谁,又为什么会住在这密林深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所住的房子外面的景象。 一出门便是密林,虹怕姜齐昊伤口还未好,原本是想抱着他走的,但姜齐昊不愿意。他一个大男人,就算受伤了,被人抱着走是怎么回事?看他拒绝地如此坚决,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在姜齐昊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停下来休息。 在林子里,姜齐昊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里面的景象几乎到处都是相同的,便也不知道,虹会在夜里他入睡过后,抱着他走一段路。 三日后,虹带着姜齐昊到了一处城镇。 他原本想直接去军营,但是设计他的人还未被找到,他现在回去也不知道具体会是什么情况,便想着先回京城去找他的母亲。 他问虹可否去京城,虹无所谓地点点头。 躺在客栈床上,姜齐昊忧愁地想,不知道娘会不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赶路的这几日,他愈发觉得虹十分神秘,但他也不想去探究别人的秘密,只在心里默默发誓,虹对他这么好,他日后也一定要好好回报才是。 他终于回了京城,见到了将军夫人。同时也知道了设计他之人居然诬陷他通敌,他气得咬牙。那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才给他编的这个罪名,若是知道他是大将军之子,还怎么敢说他通敌? 要说当朝有谁绝对不会通敌,那必定是大将军。他自小在将军府耳濡目染,对敌国更是恨之入骨,怎会去通敌。 虹看他生气的样子,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不必为这些小人生气。” 姜齐昊自己还没感觉到什么,将军夫人却惊讶地看了看虹。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家而已被他老爹摸头都会气得跳脚,怎么就对这个救命恩人十分宽容。 姜齐昊轻松为自己洗脱了罪名,只是他爹却不允许他再去边疆了。他气得不行,却还是抵不过父母二人同时施压,留在了京城。 他在京城呆了两年,虹也陪了他两年。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他发现自己仿佛对虹动了心。 如果看不到虹就会疯狂想他,看到虹就会非常高兴,和虹在一起做什么都快乐,这样都不喜欢的话,姜齐昊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他还犹豫着该如何向虹诉说情意,又怎么跟家中坦白此事,却收到一个噩耗——大将军被敌军偷袭,中了剧毒,已危在旦夕。 他娘听到这个消息就晕了过去,他自己也只是在虹的支撑下勉强站住身子。 后来发生的事,是姜齐昊永远不愿意再回想的。 实际上在消息到京城的时候,大将军就已经毒发身亡了。将军夫人连夜偷偷赶去了边疆,却只见到了大将军的尸体。 她潜入敌营想杀了偷袭之人,却没有成功,拖着重伤的身子回来,只来得及给姜齐昊留下一句话。 “我对不起昊儿,但是如果没有明堂,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活下去的。”大将军名姜明堂,和将军夫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便许了终生,成婚后鹣鲽情深,将军府中只有一位正妻,也只有一个嫡子。 姜齐昊早知道自己娘亲会这么做,只是在将军府中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晕过去。 在外人面前他强作镇定,等回了自己房间才忍不住痛哭出声,被找过来的虹抱进怀里,耐心哄着。 他哭得撕心裂肺,虹就一点一点为他擦去泪水,最后干脆用嘴吻掉。 “……不要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 姜齐昊醒了过来,眼角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滑落便被他擦去。 什么狗屁承诺,说好的永远陪着,转身就要娶别的女人,还把他给忘了。 姜齐昊咬着牙坐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门外候着的婢女听到声音马上走了进来对他行礼:“将军您醒了,我这就去请殿下过来。” 姜齐昊还没来得及拦住她,人就已经跑没醒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不敢面对郁柳和符陵。 那一日他和虹定了终生,虹也终于告诉他他的身份。 这世上有许多神秘的种族,虹所在的巫族便是其中之一。巫族通晓天地,亲近自然,所以姜齐昊一开始遇到虹的时候,虹会问为什么在他的林子里。 普通的巫族便有高超的医术,更不要说虹,他是族中公认要继任族长的人。 巫族还有一些其他的传闻,什么魅惑人心啊,吸人精气之类的。魅惑人心姜齐昊是相信的,但吸人精气就是无稽之谈了,他和虹睡了好几年,也没见自己少了什么精气。 后来虹陪着他去了边疆,他要为父母报仇。 几年下来,他成为了新的大将军,算是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当初那些偷袭他父亲的敌军也被他抓住,只剩当时的将领了。 他与虹约定好,等杀了那个人,他就诈死和虹去巫族领地隐居。他本也不求什么功名,一开始从军也是为了报效祖国,为父亲分忧。 只是,一切都和计划得一样了,最终背叛他的却是虹。 可真的太讽刺了。 婢女很快带着郁柳和符陵过来,只是身后居然还跟着两个人。 “将军,实在是对不起,只是我嫂嫂说,他一定要见你一面。”郁柳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发现将军的,一大早就带着太子妃来,说要见将军。 太子妃仍是女装扮相,看起来十分小巧柔弱。他上前几步上下看了看姜齐昊,皱着眉说:“你身上全是我哥哥的味道,你是我哥的邬桑么?” 姜齐昊神情有几分恍惚,他以前没有面对面见过太子妃,现在人站在他面前了,他才发现,太子妃和虹长得有几分相似。 ——而邬桑,是巫族文字中,妻子的意思。 虹当然唤过他邬桑,只是,现在虹的邬桑,已经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