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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纯剧情章,可跳。

    翌日早晨,沈宁知赖了一会儿床,卧室的窗帘半拉着,挡住了打扰他清梦的阳光。谢康蹑手蹑脚地起身收拾行李,他之前答应了父母“五一”会回家,即便沈宁知有公务耽搁了,他这个闲着无事的儿子也该按时回去报个道。

    车票抢得是中午出发的,高铁两个多小时到市里,再转一次长途客车去县城。谢康原本怕沈宁知坐不了拥挤哄臭的客车,打算下了高铁以后包一辆出租车过去,没有提前买好汽车票。如今他一个人过去,就用不着奢侈地去包车了,谢康一边简单吃着早饭,一边用手机查各个购票网站上有没有剩余的汽车票。

    沈宁知在他快要出门的时候醒了,睡眼惺忪地看到谢康往他床头放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和一碟小笼包,手从薄被底下伸出去,拉扯着谢康的衣摆咕哝道:“几点了?怎么不叫我起床?”

    谢康瞥一眼床头的电子时钟,轻声回答:“才八点多,董事会不是上午十点召开吗?你放心再睡会儿,我跟你秘书说了九点来家里接你。”

    沈宁知没接茬,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苍白尖俏的脸埋在被子和枕头的缝隙间蹭了蹭,像是要继续睡回笼觉,又像是临起床前的一番挣扎。蹭了几秒,他的呼吸趋于稳定,眼睛也再次慢慢地睁开。这回是完全清醒过来了,一双眸子黑得发亮,只脸上还挂着几分迟钝的倦色,打着哈欠说:

    “我不去开董事会了。”

    谢康出神地盯着他看,沈宁知的一举一动都充斥着娇养惯了的痕迹,细节之处却又体现出良好的教养,打个小小的哈欠他也要微微偏过脸抬起手背遮挡,神态非但不扭曲难看,还十分赏心悦目,鼻尖、眼角旁泛着一抹春花似的淡红,眼眸里也盈着点点波光。他直看得目不转睛,不知多久没舍得眨眼,半晌从沈宁知脸上移开视线,才懵懵懂懂的“啊”了一声,问道:

    “是临时取消了,还是你不想去?我知道你烦他们,烦公司的事,可他们既是股东又是你的长辈,要商讨的也都是正经大事,于公于私,你都不能这么任性。”

    沈宁知皱着眉从床上坐起来,谢康极少像现在这样口气严肃的批评他,他下意识要叛逆地辩驳,可自知理亏,找不到合情合理的漂亮话包庇自己。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沈宁知忽然委屈巴巴地往谢康身上扑,抱着他的腰呢喃自语,声音小到差点听不见:

    “可是你承诺过会让我随心所欲的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提起这番话就宛如钝刀子割肉,令谢康想到他的父亲、他的哥哥,想到他原本该有的平坦顺遂的人生,登时拿他没辙。趁沈宁知洗漱吃早饭的空隙,谢康替他收拾了足足两个行李箱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好容易抢到的汽车票也给退了,九点钟秘书会按时来接他们去高铁站,到了市里,还安排了分公司专车接送——沈宁知连出租车都坐不了,嫌车里有味儿,坐垫也脏。

    谢康的家境相比沈家来说确实是穷得叮当响,但也不至于家徒四壁,生存恶劣。此番去他老家的村子里过节,倒不是因为谢康父母还住在穷乡僻壤里,而是因为他有个小堂妹出嫁,无论亲疏远近,能回去的都回去准备为姑娘送嫁,谢康作为关系比较亲的兄长,自然不能缺席。

    沈宁知尚且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原始传统的婚礼流程:谢家人几乎都住在新娘的家里,晚上草草吃过饭,还不能各自回房歇息,得帮着新娘的父母清点明天送嫁用的陪礼。陪礼也很简单,都是一些棉被、拖鞋、锅碗瓢盆等零碎齐整的日常用品,但数量很多,不但要成双,有些零碎还得以十为单位用红色彩带扎上。

    他不懂这里面的规矩,无处帮忙,谢康的大伯便给他沏了一杯金银花茶,说是自己家种的,又腾了空位,方便他坐在旁边慢慢喝。谢康则蹲在地上扎彩带,数得累了,沈宁知就把茶杯递过去让他喝一口。偶尔有几个脸孔生疏,但依稀是谢康近亲的人偷偷看他们,目光里充满好奇地打量,很快又会被婚礼的琐事转移走注意力。

    沈宁知在谢康老家的第一夜,就这么无所事事的浪费掉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从山脚升上来,木板隔着的房间外面就响起了嘈杂的人声,沈宁知朦胧间感觉到谢康坐了起来,正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动作刻意放轻缓了,但还是把他堪堪吵醒,呓语似的说了一句:

    “这么早?”

    谢康扬起拇指蹭了蹭沈宁知睡得发红发热的脸颊,春末夏始之际雨水丰沛,乡下的房子整夜关着窗户颇有些闷热,沈宁知习惯了紧挨着谢康,把他的胸膛当成半个枕头垫着,一个晚上的热气熏蒸,将沈宁知闷得犹如一只熟透的桃子,腮边依稀可见细白的绒毛,仿佛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起不来就再睡一会儿……”谢康一面轻轻地说着,一面忍不住俯下身,蜻蜓点水似的朝沈宁知脸侧亲了一番,痒得他缩了缩脖子,红扑扑的脸蛋像个害羞的新嫁娘,“迎亲的队伍天亮以后才会来。”

    沈宁知“嗯”了一声,他原以为这个“天亮”是指上午九、十点钟以后,现在不到五点,再睡两三个小时也赶得及。可是才合眼一会儿的功夫,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吵闹,似乎一下子冒出来了很多人,其中夹杂着碗筷杯盘碰撞的当啷声,令他有一种婚宴已经开始的错觉。

    等门外的吵闹稍微静下来,沈宁知仍然睡得很不安稳,他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谢康拿着热毛巾蹑手蹑脚地进来给他擦了把脸,沈宁知便半睁着眼睛,意识开始逐渐清醒。

    谢康又伺候他换了衣服,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和装满清水的水杯递给他洗漱,接着单膝跪在地上替他穿鞋。

    沈宁知这才算彻底睡醒了,叼着牙刷去后门的水沟边吐泡沫。

    敞亮的大堂里几乎站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过的、没见过的,无一例外都是男人。沈宁知被几个没见过的黑矮中年人打量了几眼,谢康的大伯同他们说了一句短促的土话,他们的眼神便看得愈加放肆,似乎在菜市场里仔细挑选着一块猪肉。

    他背过身去佯装不理,耳朵里却听到陌生沙哑的烟嗓正激动又大声的向谢康说着什么,谢康赔笑了两声,一连串难懂的土话里他只听清楚了“喜欢”这个词。

    沈宁知狠狠地把牙膏泡沫吐出去,心里畅快不少。

    背后那把沙哑的烟嗓还在喋喋不休地教训着谢康,不必听懂也能猜到并非什么好话,左不过是教训谢康一家之主得有当家的架子和气势之类充满挑拨的难听话。沈宁知原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软弱性格,忽然起了想气一气这个陌生亲戚的心思,顶着唇边残留的牙膏泡沫,乜斜着谢康喊道:

    “毛巾。”

    谢康立即上前替他擦拭干净嘴唇,沈宁知奖励性地捏捏他挺翘的鼻子,主动在人前亲了谢康一口。谢康蓦地脸色通红,将毛巾洗好,接过沈宁知手里的杯子和牙刷冲洗干净,放好,又将手上湿淋淋的水擦干,才牵着沈宁知说:“饿不饿?我带你去祠堂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的举动在某些亲戚们眼里好像一只忠心且小心讨好主人的狗,主人被伺候得开心了赏他一枚香吻,他便得意地翘起了尾巴。那在背后说沈宁知坏话的中年人果然气得黑脸一绿,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冷气,生怕沈宁知察觉不到似的,哼完还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祠堂在村委会的斜对面,离谢康大伯家不远。不同于现代建成的水泥高楼,历经了百年风雨的旧式宗祠保留着浓郁的古色古香,飞檐上肃穆凶恶的滴水兽风化得分辨不清楚面目,从形状上看像是两只赑屃,亦或是一对玄武。穿过大门前竖立的巍峨牌坊,祠堂门洞大开,高高门槛后的大堂里摆满了圆桌和长条板凳。

    沈宁知终于看见了村里的女人们,个个盘着辫子在灶台前忙碌,谢康的母亲听到他们进门的声音,眼睛从砧板上游移过去,笑眯眯地招呼道:

    “宁宁你们先坐!要吃饭还是吃面条?”

    “吃饭就够了,妈。”沈宁知出于尊重先回答了谢康母亲的问题,谢康姑姑便抱着一个木桶出来,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提着装了新碗筷的塑料桶子放在旁边。他闻到一股略带焦味和烟火味的米香,不禁吸了吸鼻子,好奇问谢康:“这是什么饭?好香啊!”

    说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康的脸,这才压低了嗓子小声议论道:“你们村里怪有意思的,结婚在祖宗祠堂摆喜酒,大堂里有个这么大的厨房,还只准女人进来。”

    谢康一边拿崭新的碗出来添饭,一边向他解释:“老一辈就是这种规矩,厨房也是一直有的,村里嫁人,全村当媳妇的一块儿负责做新娘出闺门前的饭,全村的男人们要负责路上的送嫁。等到了新郎的村子,中午还有一顿喜酒吃。这饭没什么稀奇的,乡下日常吃的柴火饭,你尝尝,有点锅巴是最香的。”

    饭的确很香,但菜色就并不如何好了,据说祠堂里不准杀生见血腥,现炒的都是豆腐青菜,荤菜一律是早就卤好的鸡鸭牛羊,切片装盘就这么端上桌,或黄白或灰紫色的肉片除了咸味还是咸味,连汤水都没有一滴,沈宁知吃得舌头都有些麻木了,悄悄管谢康的姑姑要来一小碟辣椒酱。

    这会儿过了早上七点,祠堂里的人忽然多了起来,老人和小孩也越来越多,大家一坐下就开始喝酒吃饭,新娘的父母端着菜盘忙进忙出,令沈宁知有一种现在已经是中午开宴的错觉。他注意到新娘一直没露面,又问谢康他的小堂妹去哪儿了?

    谢康说新娘换好嫁衣在房间里等着迎亲的队伍,早上是不能出来吃饭的。

    沈宁知咬了咬筷子,筷子头上还残留着卤水的咸味和一点不算太辣的辣椒末,他一手支颐,一手将碗里不爱吃的东西全部挑进谢康碗里,喃喃自语道:“以后如果要补办婚礼还是出国找一个风景漂亮的小镇,再找一间小教堂,就我们两个人在神父面前宣誓,越简单越好。规矩这么多,我吃不消。”

    “好。”

    谢康下意识点头答应,四周的聊天吵闹声使他无法全神贯注地听沈宁知嘀咕,过了好半晌才真正反应过来手边的人刚刚在说些什么。谢康迟钝地停止了几秒钟呼吸,险些把碗打翻,他狼狈不堪的像个小孩儿似的扶着碗,按捺着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再次挤出一个郑重其事的“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