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黄沙
李锦原和王印到白澧家的时候,季游已经抱着季小小等在走廊里了。 白澧只好开门把四妖放了进来,泡了茶放在茶几上,靠着墙壁抱臂站着,无奈道:“我都说算了,你们又来劝我做什么。” 李锦原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喝了一口,忍不住坐直了一点,对着面无表情的白澧道:“澧君,是我把他们找来的。我要带你去毁掉雪漆剑,明天就出发去河谷沙漠。” 白澧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姿势未变,整条右臂却紧绷起来,仿佛握紧了一把无形的剑,“你想强迫我?李锦原,你凭什么管我的事。”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淡色的眼珠微微颤抖,“你跟他说了?” 李锦原毫不退缩地看着白澧的眼睛,王印懒洋洋地把李锦原往自己怀里一拉,对着白澧道,“大哥那边是我说的,我倒是不愿意管你的事,谁让我们家的小鲤鱼不想你死呢。” “我也不想你死,阿澧。”燧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仍是一身西装革履,随手摘下礼帽放在桌上,手腕一转,从腰间抽出一柄纯白的长剑,剑尖血迹斑斑,正是雪漆。 “你来做什么。”白澧终于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看着龙王燧,他的目光落在雪漆剑上,好像被那暗红的血迹烫伤了似的后退了一步,抬手指向门口,“滚出去!” 燧这一次没有顺着白澧,而是怨恨地看着手里的宝剑,“要是阿印不告诉我,你就打算再去死一次吗?阿澧,我——” “我说让你滚!”白澧的情绪忽然爆发了,他又后退了一步,几乎站到了窗边,“燧,你有什么资格知道我的事?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让你……”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瘦削的身体激动地随着呼吸起伏着,手指微微发抖,“你别缠着我了,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要是强行把我绑去河谷,我就自尽,你有本事下辈子再去找我吧!” “澧君!”李锦原听得心里一凛,急忙唤道,“你的病好了再赶他走也来得及,总不能为了雪漆剑——” “雪漆剑,就为了这么一把剑你想再死一次?”龙王燧爆出两只金红的龙瞳,也忍不住动了真火,他端起雪漆剑,手中蓄集妖力,“要怎么毁掉这把剑,这样吗?” “住手!” “大哥不行!” “不啊啊啊啊!”燧用蓄满妖力的左手蓦然向雪漆剑斩下,宝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同时白澧凄声惨叫,死死地抓着胸口倒在地上。 “澧君!” “白澧!” 季小小急忙上前,皱着眉头探视白澧的情况。白澧整个人紧紧地蜷缩做一团,不住地发出嘶哑的悲鸣,瞬息功夫就痛得脸色青白、冷汗遍布。在场的几个人在刚刚那个瞬间都看到白澧的胸口爆出一道血光,心里忍不住都有了些许猜测。 王印疾步冲到错愕的龙王燧跟前,气得狠狠搡了他一下,骂道,“大哥你发什么疯!都说了要去河谷沙漠毁剑,你就不能先问过兔子们吗!什么毛病!” 白澧已是生生痛得失去了意识,消瘦的身体无力地蜷缩在季小小的怀里。白发的少年黑着脸剜了龙王燧一眼,直接下了决定,“今天让白澧休息一下,明天一早马上去河谷沙漠。不然可能会来不及。” 燧搬了个小凳子,沉默地坐在白澧家的阳台上。阳台空间不大,龙王燧这种高大的体型窝在里面显得又可怜又可笑。 哗啦一声,阳台的门被拉开了,王印低头出来,靠在栏杆上看着自己的大哥。 “锦原把顾巳叫来了,白澧痛得太厉害,小小怕他受不住。蛇毒喂进去现在好一点了,睡得很安稳。”王印跟他交代了一番白澧的情况,然后低叹一声,“你这个脾气上来就发疯的毛病可要不得,白澧现在只是个人类,折腾不起了。” “嗯。”燧闷声应了,伸手抹了一把脸,望着小曲下边的绿化带发呆。 王印默默地陪他站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我当年不在,所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白澧?” “因为我是个疯子、畜生,有眼无珠的混蛋。”燧的脸上满是痛色,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我怀疑他,有有人刺杀我,是莲湖背景的人,我斩杀了刺客,阿澧正好带着人冲进来。他不该知道我在那里的,我怀疑他联合莲湖的人想要……阿澧……阿澧他心灰意冷,没有躲,也没有反抗,任凭我刺了他一剑。” 他垂着头,苦涩地说:“为什么我不相信阿澧呢,我、我拿着剑,直接往他的心脏里捅。我原本想要把燧水治理好,清清爽爽的,跟阿澧好好生活,这样阿澧就不用再杀人了。阿澧不喜欢杀人,我知道的。” 龙王没有露出妖瞳的时候,他的眼睛和普通人一样黯淡,茫然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那么多部族虎视眈眈,我一直提心吊胆,疑神疑鬼,拼命守着龙王的位子,压制他们。我只是想快点,我明明已经成功了,威慑众水族,他们都臣服于我。”他以手掩面,“可是阿印走了,阿澧也走了。我一个人君临整个燧水,有什么意思?” “你怀疑白澧,也不算是没有道理。毕竟他以前也背叛过你。”王印干涩地开口,手指抚摸着阳台的栏杆,“我记得你那时候跟我说,白澧想要击败你,自己做燧水的君主?” 龙王燧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晚风有些冷,吹的人身上一阵阵发寒。王印终于压抑不住心里的疑惑,犹疑地问出了那个问题,“是真的吗?白澧当杀进燧水宫,是为了抢你的位子?” “不……”燧痛苦地掩面摇头,“我那时候就是个疯子,居然这样对你说么。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阿澧。” 王印看不下去他这副吞吞吐吐的窝囊样子,没耐性地敲着栏杆,“到底怎么回事?连我都瞒着,你到底搞了什么破事?” “我……”龙王燧好像穿过时间的长河,看到了让他恐惧的那个过去的自己,他欲言又止,终于在王印目光的威逼下艰难地开口,“阿澧不原谅我,完全是我应得的,我……我要迎娶鼍族的公主。” “什么!”王印几乎要跳起来,如果不是阳台空间狭窄,他甚至想拽着领子给燧一拳。他勉强还记得是在居民区,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你这是什么糊涂账!白澧没一剑攮死你就算便宜了!我跟你说,大哥、这个没得洗!你娶个母鳄鱼回来,那白澧算什么!” “我……我瞒着他的,不是真的想娶,就是做戏的。”龙王燧痛苦地把头埋进膝盖,闷声说,“只是一种战术,我想稳住鼍族,那个女人我压根没想过让她过门——” “无耻!”王印凑到哥哥的旁边,抓着燧的肩膀,低声骂道,“人家的公主不是人吗?那、你还瞒着澧水君,这瞒得住吗?燧水那个人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我要是挑拨离间的小人,第一个就去告诉白澧!” 白澧是一人一剑,直接冲入燧水宫的正殿的。 殿内笑语融融,宾主尽欢,既是议喜事,满座都是红红绿绿,俏丽的小女儿身着赤红纱裙,正与燧水君的红袍花式相对,一龙一凤,可堪相配。 咣当一声,门被踹开,满座宾客吓了一跳,见到白澧一身冷白,挟着霜锋入得殿中,在一屋子喜庆红衣绿褂中显得不合时宜。 “哎呦!”媒人反应倒快,娇声唤道,“澧水君来了,快坐!”一边给鼍族的小公主使眼色,还没等她反应,白澧一剑挑中她的发髻,森声喝道,“滚!” 众人皆觉不对,慌慌张张往外跑,几个燧水的妖官勉强压着恐惧,色厉内荏地朝着一身霜雪的白澧叫道,“澧水君!你又擅离职守,搅、搅了君上的大事,你要造反吗!” 白澧充耳不闻,一双浅色的眼珠结着冰霜,一步步走上御阶,死死地盯着面沉入水的龙王燧,“你在干什么?”他用剑指着燧的鼻子,“我问你呢,你在干什么!” “澧水君!休得放肆!”侍卫和妖将闻声赶来,却投鼠忌器,手持兵器将二人团团围住。 燧稳稳地坐在王座上,开口时声音带上了龙息的威压,“你在做什么?澧水君,谁让你来的?” “我受够了。”白澧在炽热的龙息中岿然不动,冰雪的冷意从他的身体中溢出,大逆不道地在君王的面前释放出龙息,“我也是龙,何必要匍匐在你的脚下,我白澧今天就要取你而代之!” 霜锋一压,直刺龙王燧的小腹! “放肆!”燧躲也不躲,连剑也没有拔,一道赤色的妖印直接砸向白澧的腰椎。小白龙闷哼一声,硬是咬牙扛着没有倒下,剑势却一缓,被红衣龙王一掌拍在右腹。白澧跌下台阶,撑着剑起身,咽下一口血,脚尖一点,又冲上来,骂道,“别用妖印!你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呃!” 又是一道妖印,红光大盛,轰然砸中白澧的左腿,筋骨断裂,血染白袍。白澧体内妖力激荡,被主君的妖印击碎,全靠右腿和宝剑的支撑才没有倒地。他用仅剩的妖力包裹全身,飞身扑向王座上的燧,却被红衣的龙王一声怒喝,“白澧!你发什么疯!”充沛的妖力直击面门,白澧跌在龙王燧的脚边,以手化爪去抓燧的脚踝,厉声咒骂,“下作的长虫!你不配坐在这里!不配做龙王!呃啊!你也配不上我!” 燧一时不察,竟被他从小腿生生抓下一块皮肉,怒意上涌,一道妖印直拍向白澧的后心! “唔!”白澧再也支持不住,浑身一软,满面血痕,怨恨地望着燧,“你……你看看你的样子,燧,你那里像一条龙,难怪他们要背叛你。我今天也要背叛你,你给我——呜!”后心的妖印死死地碾进他的血肉,锐痛钻心,他仍然死死地抠着龙王燧的脚踝,嘶哑地喘息,“你把他还给我……把我的阿燧还给我……” 侍卫一拥而上,精钢的锁链带着束缚妖力的符咒,把虚弱的白澧牢牢扣住。龙王燧终于俯下身,对上白澧冰冷的视线,“阿澧,谁教你的,在这种场合闹事,我们筹划了这么久与鼍族结盟的事,轻易地就被你葬送了。” “解释……你为什么不解释。”白澧根本不回答他,挣扎得铁链哗啦作响,“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没想娶那个小丫头,只是做戏。不过你闹到这个地步,还说了要造反的气话。”龙王燧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澧,“这次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气话?”白澧喃喃低语,忽然猛地向前一窜,身上残余的妖力悍然化作一道龙影,直扑龙王燧的面门,他的怒吼中带着尖锐的龙吟,“不是气话,你该死!” 燧后退一步,袍袖一挥,击碎了那道冰霜化作的龙影,锐利的碎冰划破了他锋利的眉角,他断喝一声,侍卫们扯紧了锁链,白澧痛吼一声,被第四道妖印击中后脑,终于瘫软下来,陷入了昏迷。 “君上!”传讯的妖兵冲上殿来,看见殿中倒着浑身是血的白澧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报告道,“潇水叛乱!鼍族刚刚已经撤回所派的守军,现在叛军直逼澧水!” “澧水君狼子野心!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激怒鼍族!”一旁的妖将破口大骂,“潇湘两地素来与莲湖交好,此事绝对——” “还用你说!”燧怒睁着一对金红色的妖瞳,抓起昏迷不醒的白澧,“现在就去澧水,我倒要看看,是谁教唆澧水君背叛我的!” “锦原说的没错。白澧确实没有什么政治头脑。但他有一颗真心。”王印沉声道,“但你没有脑子吗?你应该了解他,怎么会真的相信他有叛逆之心?” 燧摇了摇头,哑声道,“你不明白,阿澧是这样的脾性。他当时的确是想要把我拉下来,自己做君主,你不知道阿澧有多天真。他以为只要我不是龙王了,一切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这不合逻辑,他一个人怎么赢你?澧水君就为了这个想背叛你?这算哪门子背叛?” “你不懂阿澧说的背叛是什么意思。他觉得我一直冷落了他,让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他觉得我不信任他。”燧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他认为是权力改变了我。” 王印沉默不语,眼神不善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我配不上阿澧。”许久之后,龙王燧才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