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五）

    永城往年的社交旺季是在夏季，但是今年却延续到了秋天。

    陶然正趁着乔家两位小姐带着客人们合影欣赏园景，走到一旁的大树下解开鞋扣，脱掉皮鞋揉了揉脚趾。

    土地松软，她一时不稳就要歪倒，一只手有力的把住她的胳膊搀住她。

    “诶？谢谢。你不去陪教授们吗？”陶然穿好鞋问何冬青。

    何冬青另一只手搭着西服，笑了笑说：“让他们自己转一会儿，光拍照都要一会儿吧。”

    陶然倚在大树上，扇了扇手里的帕子。

    何冬青说：“累吗？要不你等会儿去凉亭坐着等我们？乔家家底厚，竟把这园子买下来修葺了还扩建。”

    陶然摆摆手，“不碍事，我也还没逛过这个前朝园子呢，不过是新鞋还没穿习惯。”

    不光皮鞋，她这一身洋装都是新置的，周妈请来的裁缝，抹茶绿的乔其纱连衣裙，刚刚进门乔二小姐都看了她几眼。

    何冬青在美国第一次见到陶然时，她穿一件褐色大衣，因为公寓楼上天天有人开派对而睡不好脸色差还有黑眼圈，实在说不上光鲜亮丽。但她很自信，也没有学着洋人女孩的打扮也不搭理华人圈里公子哥的追捧，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直指重点，他们一起上的选修课上陶然从来不害怕表达和外国同学不一样的观点，这点比刚去国外的他都要强。

    在国外他们适应学业就很费精力，她总是素面朝天，简朴着装做学生打扮。而回国后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这身绿色洋装更是衬得她如雨后初荷，清丽娇媚。手腕上一支翡翠镯子，轻衫衬跳脱，皓腕凝霜雪。

    前日她穿一身淡紫色水波纹旗袍来酒店，直接让几位女士变了行程去做旗袍，对中国文化一直很感兴趣的教授问他：“何！你们中国是不是有句话意思说女人为了喜欢的人打扮自己？为何我从前从未见过陶如此展现自己的美丽？”

    何冬青也不知道，从前的陶然颇有凌寒独自开的韵味，如今却有了芙蓉桃李的娇艳。

    他收回思绪，眼睛从她的腕子上挪开，又听到朋友们喊他俩过去。

    是众人在凉亭坐下歇息，讨论晚上乔家晚会的事情。乔家招待了一行人游园，教授们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不参加，而正好大家兴致高，就答应下来。此时已经下午近四点，秋阳正热，乔家两位小姐便提议大家回房休息，为晚上晚会做准备。

    这场晚会不仅有他们，还有乔家借风请来的各界名流，乔家再一次证明了他们在社交界的独特位置，别人请不到的乔家请得到，而乔家的一张请柬也能彰显其人在永城的身份。

    陶然跟着女仆到自己房间里，乔二小姐从后面追上来，“陶小姐！”

    陶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她，乔二小姐上前几步，“我来是想和你说一声，今晚我可以做教授们的翻译，我从小在教会学校学习，英文也是过关的。今晚会有很多我家的朋友来，我来翻译可能会更方便，陶小姐可以敞开享受晚会。”

    陶然微微一笑，“当然可以，那就麻烦乔小姐了。”

    对方也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嘱咐旁边的女仆。“你等下就帮陶小姐妆扮，要尽心。”

    这就是你来我往了，陶然品味了一下，和她离开永城前没有什么两样。

    前两日是军队例行的秋季演习，蒋樊出城直接住在军营里，今天演习应该会完，不晓得他会不会多留一晚。陶然对晚会热情不高，她的交谊舞还是蒋樊当年带着她数着拍子左脚踩右脚的转过几圈，又只在国外跳过不得已跳过两三次，根本不熟练，她一直很没信心。

    直到换好衣服，重新上好妆要下楼了她都在想找个什么借口溜掉。

    为了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大家纷纷穿上时髦的洋装。陶然身上这件是周妈陪着选定的，昨天才拿到手，蒋樊都没来得及看到。

    墨绿色绸缎勾勒出纤浓有度的身材又微微打开裙摆，背前面是正常的小小V字领，后面领子却开到背脊，露出一片雪白。

    师傅推荐的时候周妈倒抽一口气，这在洋人看来都是过于时髦大胆的，裁缝师傅却说陶然皮肤白又身材高挑绝对撑得起来。黑发烫卷后

    陶然想了想点了头，但是真的穿到身上背后一片凉的时候才有些踌躇。陶然把头发盘起来，露出雪白的脖颈，也不再带什么首饰。却在要下楼前看到窗台的花瓶里插着白玫瑰，问女仆：“有剪刀吗？”

    何冬青正在和乔家两位小姐讲话，就见陶然提着裙子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明明刚才就见过，此刻何冬青却有些认不出来了。之前陶然只是让他觉得还是国内的水土养人，如今却明白不是水土问题，而是陶然花期已至，她正在悄悄盛放。

    何冬青上前，陶然微微一笑，手搭在他手臂上。

    两位乔小姐也过来，乔大小姐笑着说：“今晚的先生们会发现永城竟然有一颗遗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陶小姐今晚可要多多跳舞了。”

    陶然叹气：“我是真不擅长跳舞，今晚的先生们的脚要小心了。”

    三人笑起来，乔二小姐也道：“今天见到陶然你便觉得面善亲切，现在看真的是个幽默人！”

    陶然也只是笑，乔二今早也说过她面熟亲切。当然面熟，从前蒋樊领她去游湖，她已经坐进船舱，蒋樊在岸上付钱交代船夫。

    乔二和她的朋友也在，看到后过来和蒋樊说话，非要上船看他是在和谁约会，要一起玩。蒋樊不让她们上船，乔二竟然一步跳上船，掀开了帘子，仓皇间陶然和乔二打了个照面。陶然还没反应过来乔二就被蒋樊拉下了船。

    蒋樊后来评价乔二胆大妄为，被父母兄姐宠坏的真的纨绔二代。如今看乔二，虽然依然直率快意，但也多了一份沉静。

    每个人都在变化。

    舞会开始后，陶然和客人里的几位教授跳了几支舞后就有些累了。乔家小姐们又格外妥帖热情，她每每刚休息坐下来一会儿，就有男士们在乔家小姐们的怂恿指点下过来喊她跳舞。她实在无法，偷偷溜到阳台上去，藏在窗帘后面呼吸新鲜空气，然后忽然发现自己墨绿色的裙子竟然可以和这墨绿色天鹅绒床帘融为一体。

    一声点火声，陶然偏头看去，竟是何冬青也溜出来到了阳台抽烟。

    陶然从窗帘后走出来，“何大博士也学会抽烟了？”

    何冬青愣了一下，笑道：“我就知道，你原来也喜欢半路从大家聚会上偷溜。”他晃晃手里的烟星，“要来一支吗？”

    陶然抽过蒋樊的，但是摇摇头，“算了，我又没什么烦心事。”

    何冬青说：“那真羡慕啊，我也是写博士论文考执照时候学会的，哪怕后来考完了也没戒掉。你看上去也是过得不错，是不要沾这个。”

    陶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过得不错，不禁思考起来。

    何冬青又问：“陶然，你在恋爱吗？”

    陶然惊讶道：“怎么这样问？”

    何冬青哈哈大笑两声：“果然。这样说可能有点男子主义，但是恋爱中的女孩真的会不一样，我们男人看得出来一点。好吧，看来是我晚了一步。”

    陶然沉默了，她一直把何冬青当做令人敬佩尊重的前辈学长和朋友。

    何冬青也是潇洒一派，收拾收拾情绪问：“方便问是哪位才俊吗？这么短时间里能打动我们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陶然？”

    “任是无情也动人”是他们一位学文学的朋友曾引用来评价陶然的，后来成为大家调侃陶然在国外自由奔放的环境里竟然完全不动心不感冒男女恋爱的一句笑话。

    陶然想解释过，后来发现自己没法解释。

    陶然把何冬青当朋友，那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说：“也不是什么短时间，是之前…”

    她还未说完，大厅里传来一阵阵骚动，音乐声音也突然停了。陶然和何冬青对视一眼，两个人立刻往回走。

    陶然刚步入大厅，就看见乔家人围在一个人身边，他没有穿晚礼服，穿一身军绿色军装，手里拿着军帽，嘴角挂着的笑冲淡了这一身的肃杀之气。

    “蒋樊…不是明天才回城里吗？”陶然喃喃。

    何冬青惊讶的看向她，那边蒋樊已经越过看向人群看了过来。

    乔家人立刻散开，乔父朗声道：“啊，忘记介绍，督军，这位就是何博士。”

    蒋樊点点头示意，伸出手，何冬青正要上前握手，却听他道：“然然，过来这边。”

    何冬青身边的陶然提起裙子，几步走过去，牵住那位年轻督军的手，臂膀紧贴，也没有眼神对视，她只是站在他身边，他们就是一对。

    原来是这位，竟然是这位。